泪也雍容

　　“砰……砰……”
　　几声巨响传来，我转过头去，一瞬间便惊呆了。
　　烟花，漫天飞舞的烟花，美得我无法呼吸，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一朵，两朵，三朵……每一朵都似开在我心上，惹得满心灼热。我双颊微烫，一直烧到耳边，心脏开始不规则地跳动，眼睛再没从天际移开。绚丽的烟花，灿若星辰，仿佛一朵朵燃烧的红莲，仿佛疯狂扑火的飞蛾，那般肆意决绝，恍若魔王媚惑迷人的眼眸。有什么在拼命拉扯着我的心脏，好痛却又心甘情愿地坠落……
　　那一刻，我感觉，我真正地沦陷……

　　“喜欢吗？”抬起头是双儿的笑脸，盈盈地笑着，格外的开心。
　　原来双儿也知道我最爱烟花，昨天他丢下我去买的东西原来就是这个。他没有再问昨天的事，我也不想再提，我不是小孩子，我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双儿挽着我的手，将我弯进他的怀抱。
　　“双儿，谢谢你。”没想到他还记着，没想到他这般温柔。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孩子，却不知他竟也有柔情的一面。我顺从地依在他的怀抱里，不再说话，双儿的胸膛格外温暖，透过薄薄的丝衣渗入我的肌肤。
　　“疏蓠，这烟花，本就只该为你一人而绽放。”他温柔地抚上我的眉梢，细细描绘着我的面颊，柔声道，“其他任何的人，都不配。”
　　心狠狠一怔，明知道不该如此贪恋双儿的温柔，可是每每听见他的话语，就更加无法脱出他的怀抱。
　　心里在拼命怨恨自己不争气，手上却无法施力挣脱，我知道，这一刻，我被双儿的温柔迷惑了。可是，我不想离开不想清醒，暖暖的胸膛，依稀听见的心脏的跳动，失神的拥抱，让我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人，是被人心疼着的人。
　　烟花不断地在眼前绽放，黑暗中，那是一缕绚烂的光束。
　　双儿，谢谢你，给我带来了光明……
　　“疏蓠，”双儿松开手，低头柔柔地看着我，眼中却多了些凄苦，“我问你，若是皇兄来找你，你会跟他走吗？”
　　我微微一惊，阎吗？
　　“他不会来找我的，找到我也不会见我。”
　　“若是他来找你，求你跟他走，你会跟他走吗？”双儿似是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问着，仿佛不需要我的回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媚惑的眼中满是柔情。我早就明白，在我已经遗忘的过去，我曾经负了他。可是这世上的事，并不是明白就能够坦然，也并不是理解就能原谅的。如今双儿还是愿意站在我的身边，还是想把我留在身边，已经是莫大的幸福。过去的事虽然都已忘记，但只要我是左疏蓠一天，我就必须对我所做的一切负责。对双儿，对阎……或是对绯寒……我都有一定要做的事。
　　因为我是左疏蓠。我是左疏蓠。
　　“双儿，明年的姻缘节再一起看烟花吧。”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湿了我和双儿的眼。我们都知道，从我醒来的那一刻，从左疏蓠再一次活过来的那一刻，命运便开始扭转，我，还有曾经在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会如何走下去。我早早便做好了准备，所以我从不惊慌失措，从不畏惧。不知道的人永远最幸福也最无畏，只是希望自己更加勇敢，然后让我来守护曾经伤害过的人，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嗯。”双儿应了一声，泪水飞快地涌了出来。
　　“双儿……”我紧紧反搂住他，将泪水藏在他的背后。
　　双儿，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光明，我一定，一定拼了命去珍惜……

　　停留了近半个月，双儿还是没有动身。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怎么这么傻！
　　双儿想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地位，为了能够贴身地保护我，为了不让天下人知道左疏蓠还活着，为了不再让我受苦。这个双儿怎么傻成这样，我们回了西照，至少我还能留在你身边，现在你让我怎么在你身边待下去。如果要用你的一切换我的安定，我宁可漂泊无依。明知我不喜欢欠人家的却硬是要让我难过吗？傻双儿，现在的我，早就什么都不怕了，让我再轰轰烈烈地闹一场吧！只是这一次再也不能让你受苦了。
　　我欲推开双儿寝室的门，却被熟悉的声音惊得无法动弹。
　　“你真的不准备带疏蓠回西照吗？”温柔的声线听来却让人如此震惊！
　　“去了西照，父皇又会利用她去探东狩，明知道东狩王恨她入骨，我怎么能让疏蓠再冒那样的险！攻占东狩明明有那么多的方法，我们可以一一试过，我们可以慢慢等，为什么当初偏要用疏蓠……”双儿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
　　“你从来没有想过吗？”温柔的声音忽地变冷，“没有疏蓠，我们也许永远也胜不了东狩王。”
　　轰——
　　脑中一下子炸开了，僵直的手怎么也无力推开门，怎么也没有勇气去看，阎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我轻笑，东狩吗？你们想灭东狩吗，用我？
　　阎，你是这么想的吗？劝服双儿把我送回西照，把我当成工具，当成对付东狩的工具再送过去吗？
　　不，不是的，如果是别人我还可能信，但是阎，他绝对不会这么想。
　　“双儿，你不要太单纯，不回西照，你根本保护不了疏蓠。”柔柔的声音滑过心头，心中顿时暖了。
　　双儿仿佛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阎，你为救疏蓠抛弃一切，就是为了让她脱离纷争，现在却……再推她入火坑吗？”
　　“你不明白。”阎顿了一顿，“我们只能这么做，除非……”
　　“除非什么？”双儿的声音微微颤抖。
　　“除非疏蓠她自己不愿意跟我们走，而是回到东狩王的身边。”
　　“什么？”双儿从座椅上“豁”地站起，“你知道东狩王有多残忍吗？疏蓠怎么能再去东狩！”
　　“你若知道她这么危险就带她回西照。”
　　“不要！”双儿的声音提高了些，“回去以后，总有一天……一切还会和九百年前一样！我不回去，我不把疏蓠带回去，我留下来保护她，不让任何人再伤害她！”
　　“双儿，你没有想过你自己吗？父皇没有了我，怎么能又失去你！”清水般的声音滑过心尖，留下一片丝丝凉凉。
　　西照王九百年前失去了一个心爱的皇子，九百年后又要失去一个。
　　阎为我放弃太子之位，如今又要多个双儿。
　　阎说，为了保护我，一定要带我回西照。双儿说要留下来保护我，放弃西照。那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心里一片冰凉，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源头，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只是为了一个人。
　　当初如果没有我，阎就不必抛弃父皇的殷盼和爱护，就不必远走他乡，就不必居于山野，守我近千年。
　　如今如果没有我，双儿就不必重蹈阎的覆辙，就不必痛苦挣扎，就不必放弃本应拥有的一切。
　　一切，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的脆弱，因为我贪恋温柔，因为我是左疏蓠，因为我无法掩埋过错，因为我不忍离开！
　　我把他们的关爱当成理所当然，却没有顾及他们付出的代价，我以为一无所知的自己本应受到保护，却不知保护这两个字，并不能轻易说出。我把自己的悲哀当成一种赌注，我押定他们，我知道他们不会不管我不会放下我，却没有看见他们的牺牲和无奈。
　　我太自私，太自私！
　　声音越发模糊，阎和双儿的话朦朦胧胧嚅痒在耳边，却再也听不懂，仿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用另一种语言，说着我不懂的话。
　　在另一个世界，用另一种语言，我不懂的话。
　　另一个世界，另一种语言，不懂的话……
　　深秋的庭院清冷异常，月光华美，冷风贯耳而过留下丝丝寒意，满院的华树拖着长长的影子，摹画着雍容风雅的身姿。我突然想起昏睡九百年后醒来的那个早晨，佳树繁花，极尽风华，美人如玉，温柔妍媚，清心月骨，丝媚缠绵。
　　清心月骨，丝媚缠绵……若为君故，不如归去。
　　若为君故，不如归去……
　　我走出庭院，轻轻地道一声：再见，双儿。
　　再见，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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