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正因为董睿的缜密，让他成为了科里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一走，郑教授组内缺人手，少不得四处拉壮丁，连累得全科人都人仰马翻。
　　这一天手术很多，又连收了几个急诊，等到大家从手术室出来，早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教授副教授们都忙着赶回家去，几个未婚的年轻医生和研究生却累得路都走不动，全都瘫在椅子上，边写手术记录边有气无力地聊天。
　　薛瑞边赶病历边长吁短叹：“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选妇产科。”明天有七本病历要出科，其中四本还基本一字未写，她今晚恐怕要熬一个通宵。
　　顾川也不好过——薛瑞写的病历，都要经他审核校正，如今病历写不完，他少不得替薛瑞写一些，免得明天两人一起完蛋。
　　同样在审病历的尹雪娇附和道：“太TM地对了，男怕嫁错郎女怕入错行，我是脑子进水了才当妇产科大夫。”
　　顾川本想纠正她的话，然而看着大家都无异议，也只得埋头写病历。

　　难得发牢骚的柳甜也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要我说，什么科都是一样，只要当了医生就是这种命。男的过劳死，女的嫁不掉。”
　　一众大龄未婚女青年一起发出一阵哀嚎，顾川夹杂在其中略略感到微妙。
　　尹雪娇又说道：“要说外科那帮男的，一个个全是死王八蛋，爹了个尾巴的。”
　　顾川作为一个前外科王八蛋，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动，柳甜累得也顾虑不到他了，只顺着尹雪娇的话八卦下去：“你今天又和外科打架了？”
　　一旁的薛瑞哈哈大笑起来，不顾尹雪娇要杀人的目光，大大地八卦开来：“你们不知道，娇姐也有吃瘪的时候。今天中午我们在休息室聊天，外科那个江海华劝她去相亲，她说没对象就没对象呗，又没什么影响，结果江海华说……”
　　一旁的尹雪娇扑上来，似乎是要掐死她，薛瑞敏捷地跳开逃到里屋，一片躲一边笑着说：“结果江海华说，你比别人少过了十年的性生活，怎么没影响呢。娇姐当时就傻了~~~”

　　顾川听的面红耳赤，江海华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可对女孩子说这种话也实在太过分了。他以为大家会义正言辞地谴责江海华，可没想到这群姑娘却不以为意，反而笑得前仰后合。
　　尹雪娇捉不到薛瑞，干脆往桌子上一坐，豪迈地说道：“我就说他没见识，我这样多健康，既不得宫颈癌又不用查内诊，你们就羡慕我去吧。”

　　她们这样生冷不忌，顾川在一旁听着，脸都烫得要发烧。研究生婷婷瞧见了，自然不肯放过他：“你们几个收敛一点，好歹在顾川面前装一装啊，别把咱们小帅哥吓坏了。”
　　尹雪娇被调侃了，到底有点火大，随口说道：“装个P，横竖他也不喜欢女的。”
　　话音一落，屋里瞬间就寂静了，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顾川，气氛尴尬得让人坐立不安。顾川脸上仍然发烫，背后却阵阵发寒，连表情都僵了。

　　柳甜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虚打了尹雪娇一下：“你还说他，我看你也不喜欢男的。我怎么这么堕落，跟你这种小怪物混在一起。昨天你值急诊班，你首诊的患者胃肠外不肯收，听说你人家值夜班的小男孩都骂哭了？你还是不是人啊。”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算是把刚才的话遮掩过去了。顾川仍然有些不自在，柳甜赶忙拉着他说话：“我真的觉得我好悲哀，进了妇产科之后，完全没有女人味了。”
　　顾川发自内心地拼命摇头否认：“不会不会，柳师姐你绝对温柔娇媚风华绝代。”
　　柳甜满意地一笑：“乖。”
　　薛瑞回到电脑旁边，一边愤愤地敲键盘，一边吐槽道：“甜甜姐，他绝对是睁着眼说瞎话。我刚来的时候你还化化妆穿穿高跟鞋，看看你现在堕落的，连脸都快不洗了。”
　　柳甜大受打击，悲愤地说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做医生。”
　　婷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人家说，现在你所流的汗和泪，都是当初选专业脑子里进得水……”
　　众人又是齐齐地一阵哀叹，柳甜转过头来问顾川：“小顾，你当时为什么要学医啊？男孩子学个理工科多好，我看你脑子也蛮灵光的。”
　　顾川哈哈一笑。

　　他会选择做医生，并不是因为兴趣，也不是因为现实的考量。如果不是因为许波宁，他大概决不会选择学医，更不会阴差阳错地来到妇产科。说实话，他也曾经考虑过，如果不是遇到了许波宁，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呢？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顾川还是清楚地记得初见他的场景。
　　那一天的阳光明亮到绚丽，高校咨询会上人头攒动。许波宁沐浴在阳光里，那双眼睛是他从没见过的温柔美丽。他身边拥簇着许多人，可许波宁却径直走到了自己身边，对着呆若木鸡的自己灿烂一笑：“同学，你想不想做医生？”
　　这一个问句，让顾川用自己一生的志愿作为了答案。

　　忙碌的节奏一直持续到董睿回来才稍有好转。当董睿拎着行李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众人顷刻间发出一片欢呼。
　　连顾川都由衷地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完成份内的工作即可，不用再担心随时被郑教授和尹雪娇拉壮丁。
　　董睿同众人简单打过了招呼，又和主任寒暄几句，就换上衣服直奔手术室去了。何教授教授这天出门诊，组内派了薛瑞去陪他，顾川和其他人便在组内接收患者，处理杂物。
　　快到中午的时候，ICU来了电话请会诊，顾川负责会诊多日，对于一般的疾病已经颇有心得，于是便自发自觉前往。柳甜还不放心，拉着他嘱咐了一大堆，要不是科里有成堆的工作，只怕还要陪着她去。
　　婷婷取笑她：“我们川哥哥已经出师了，甜甜姐你怎么这么不放心。”
　　柳甜笑着解释：“就是因为他已经出师了，会诊单上才要签他自己的名字。我怕他经验不多，有了纰漏将来惹官司呀。”
　　顾川感激地对柳甜笑笑，又回头对婷婷抗议：“你别总川哥哥川哥哥的叫，听着怪别扭的……你就叫我师哥也成啊。”
　　婷婷把脸一转，冲田雪峰的空位置呶呶嘴：“我亲师哥在美国呢。你又不是五加三的，连专业都和我不是一个，算我哪门子师哥呀。”

　　顾川被抢白了稍有些尴尬，然而婷婷说得并没有错。一个专业几百号人，唯有学制一样、出身相同、同一个导师名下的学生才算是同门，又只有那个和你朝夕相处、手把手教导你的人才叫得上一声师兄师姐。这样看起来，自己口口声声地管柳甜叫师姐，倒显得有点厚脸皮了。
　　柳甜赶忙打圆场：“我也不是你亲师姐，怎么你求我的时候就不管了，一口一个师姐叫得多好听？真没立场。”
　　婷婷嘿嘿一笑，顾川也笑了，柳甜一直把他送到电梯口，这才折返回办公室。顾川把柳甜说的话暗暗复习了好几遍，好在会诊还算顺利，柳甜倒白操了半天的心。
　　他才回到办公室，柳甜就喊住他：“郑老师组要两支欣母沛，他们家没人了，你帮着送一下吧。”
　　顾川答应下来，换了手术服就拿药下去，手术室里又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郑教授组同时开了三个手术台。顾川打听了半天，才问清是四台的剖宫产要欣母沛，赶紧拿着药赶了过去。
　　一进门就看到董睿领着尹雪娇在做背带缝合，看样子是出血不少。分台太多人手不够，整个手术室里就他们两个医生，别说是巡台的，连拉勾都是器械护士在帮忙，难怪要自己下来送药。
　　他把药交给巡回护士，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留下来看台了。他确实是怕董睿，然而背带缝合他从没见过，实在是想好好学习一下。看了一会儿，顾川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到董睿的脸上，却发现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不少汗珠，连手术帽的边缘都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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