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心里有愧，顾川便更加注意躲着董睿，可他渐渐地发现，自己居然躲不开了。
　　他对董睿的感觉一直很复杂。要说欣赏，不是没有，要说在意，那是相当，要说亲近……绝对不想。这段日子里，虽说处处帮着董睿，可他对董睿一向是能躲则躲，大部分时间也都被他成功躲开了。
　　然而从最近开始，董睿就像是突然注意起他来了，不论做什么总是要拖上他。手术带自己做也就算了，毕竟很正常，也是锻炼的机会。然而去大学讲课、去实验室、乃至于下乡义诊都要带上自己，这就显得很反常了。

　　顾川自觉亏欠他，对董睿尽量言听计从，可董睿时不常地便挖个坑给他跳，连摔了几次便把他那点歉意彻底摔没了。于是这天董睿在走廊里堵住他，对他说＂明天和我下乡＂的时候，顾川就鼓起勇气拼死反抗了。
　　“为什么是我啊？带尹雪娇去不就行了？”
　　董睿眯起眼睛看着他，顾川本能地觉得那表情不怀好意。果然，下一秒董睿就倾身靠近他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喜欢我啊。＂
　　热气吹在顾川的耳侧脸颊，他“腾”地脸红到脖子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到反应过来时，董睿已经走远了，连步伐里都透着得意。
　　顾川悲哀地想，这大概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让自己嘴贱！说谁不好，偏说他！

　　于是第二天，顾川不情不愿地起了个大早，坐上董睿的车前往附近的县城义诊。正是夏末初秋的好时节，天气凉爽阳光明媚，顾川一路看着田野风光，被拉壮丁的郁闷很快就消失不见。董睿看他一脸幸奋地望着窗外，就慢慢降下车速：“你以前是没见过树还是没见过草？”
　　顾川早就习惯他每句话都要嘲讽自己，此刻毫不介意，只是兴奋地说：“风景啊！我是没见过风景！自此进了医院，我除了四面墙就什么也没见过了。”
　　董睿听了没说话，只是在下个出口把车开下了高速，顾川赶忙纠正他：“去义诊不是这条路啊！”
　　“先去个别的地方。”
　　顾川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看了看表问：“时间来不及吧？”
　　“来得及。”
　　听他说得这样笃定，顾川只好任由他把车开到了一座山脚下，而后跟着他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走。

　　本省多山，风景秀美人迹罕至的小山随处可见，他们攀爬的就是其中一座。初秋正是山林景色最美的时节，顾川跟在董睿身后穿过林海，渐渐沉醉在这样如画的风景里。
　　走着走着，他不由得回想，自己上一次看山景是什么时候了？两年……不，三年前。毕业旅行去的是雁荡山，自己那时混迹在兴高采烈的同学里，满心想的都是：要是许波宁在该多好。
　　一想到许波宁，顾川的胸口便一阵刺痛，他知道自己永生永世都和他绝无可能了。顾川自己放弃了努力，然而感情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抛弃的，只要一想起来，心里还是酸楚得要命。

　　他赶忙甩甩头，把许波宁从脑海里驱逐出去。近来他已经总结出了点自欺欺人的经验——觉得难过的时候，想点别的东西就是了，横竖一堆手术和患者，让他操心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此刻走在山间，万籁俱寂，眼前唯有一个董睿，他的思绪便不知不觉地转到董睿身上去了。自从第一次董睿送他回家之后，他就找出了那首歌，反反复复地听了许多次。
　　他觉得那首歌唱的是他自己，那种隐秘的、压抑的、几乎无法负担的深情，正是自己对许波宁多年的感情。然而他又觉得那首歌唱的也是董睿——他不正是一个像云一样捉摸不定、像梦一样忽远忽近的人么？
　　对了，忽远忽近——就是这个词。董睿整个人都像个谜，然而最让顾川疑惑的地方，还是他对于自己的态度。顾川再迟钝，也发觉董睿其实时常不动声色地照顾着自己，哪怕被自己卷入到流言之中，他也没有因此疏远自己。可要说他对自己好，也实在说不上——他对自己从不和颜悦色，甚至两个人的所有接触中，董睿捉弄自己的次数倒占了大半。那么他是讨厌自己么？显然也不是。如果他真的讨厌自己，大可以对自己视而不见，何苦天天凑上来给两个人找不痛快？
　　他在这边胡乱想着，董睿已经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他说：“到了。”

　　顾川向前走了两步，立刻瞪大了眼睛。原来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经走进了山谷里，山涧的一道瀑布落到此处，正形成一处极美丽的浅潭。
　　瀑布不大，没有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气魄，反而显得幽静柔婉。顾川走到潭边，用手探了探水面，发觉潭水清冽冰凉。
　　顾川在医院里憋了两三年，这时候玩心大起，也不管董睿还杵在旁边，脱了鞋就跳进去踩得水花四溅。等他扑腾够了，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赶忙回头看着董睿，讪讪地笑了笑。
　　董睿就站在水边看着他，倒不显得生气，只说了一句：“你怎么跟条狗似的。”
　　顾川被说得面上一红，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水，确实不大像话，赶忙叉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的？风景真不错。”
　　董睿低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两个人的倒影在其中清晰可辨。
　　“小时候和朋友发现的，后来有时间了，就经常自己过来看看。”
　　顾川一时接不上话，两个人便静默了片刻，听着细细的水声和风过林间。在那一刻的宁静里，顾川站在水中，突然觉得董睿的身影看起来显得格外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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