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

　　最后先说话的还是顾川，他到底不放心，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请求：“董老师，今天的事……真的求你为我保密。我不能让他受到影响，他……我会恨死自己的。”
　　董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说出来的话让他几乎浑身一颤：“你在门诊对他表白的时候，是他叫了你的名字才闹得人尽皆知的，你不是也没恨他。”
　　“他不是故意的……”顾川不由自主地就替许波宁说话，“我无所谓。”
　　“你还真是喜欢他啊。”
　　不知怎的，顾川从这话里听出了淡淡的讽刺，他不知该说什么，干脆一语不发地望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董睿又说道：“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他都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顾川本不想接话，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董睿微微一笑，顾川有些犹豫这是不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笑。
　　“我经历过，我有发言权。”
　　顾川略微有些惊愕，然而董睿脸上绝不是想要他的追问的表情。他满腹狐疑地看了董睿一会，最终还是说道：“我已经放弃了。”
　　“嗯？”
　　顾川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话郁积在心里，他从未对谁说过。董睿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可此时此刻，顾川却突然觉得，自己不如破罐破摔地告诉他。
　　“我不会再见他了，我不能再影响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原本那么……顺利，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脱轨。他说他永远是我的师哥，他对我永远不会像我对他那样……所以我死心了。”
　　他原以为董睿会说些什么，出言讥讽或是冷语嘲笑，可顾川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一片静默。在沉默里，董睿发动了车子，窗外的景物次第退去，电台里的歌声仍在继续。
　　顾川半靠在座椅上，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了，有生之年几乎从没这么累过。在迷迷糊糊睡过去的一瞬间，他隐约想着，董睿或许是个意外可靠的男人。

　　顾川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车内没有开灯，他一时弄不清自己在那里，只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终于醒了。你再睡下去，我就只能把你扔下车了。”
　　车内的音乐早就停止了，董睿突然开口，倒把顾川吓了一跳。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董睿伸手打亮了等，带点嘲笑地看着他：“睡傻了？”
　　顾川本能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摇着摇着一眼看见时间，赫然是晚上十一点。
　　自己恐怕整整睡了三、四个小时。

　　董睿摇下车窗，示意他看着窗外：“是不是这里？”
　　顾川扭过头看了看，窗外的确是自己的寝室楼，睡得太久了，脖子一动就隐隐作痛。
　　“那个，董老师，对不起，对不起，真不好意思。”顾川颠三倒四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睡着的，太对不起了……”
　　“下车。”
　　顾川语无伦次的道歉突然被打断，他彻底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董睿说了什么。看他茫然的神色，董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下车回去睡觉，明天开始好好干活。”
　　顾川赶忙连声答应，手忙脚乱地从车上下来了，又帮董睿关上车门。董睿没再说什么，发动着车子开走了，顾川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在车子快驶出院门的时候，傻里傻气地冲董睿挥了挥手。
　　大概是天太黑看不清楚，他总觉得在他挥手的时候，董睿的车速明显减慢了一下。然而下一秒钟，白色的车子就像在夜里出没的鬼魅，转过弯瞬间无影无踪了。
　　顾川站在那里，头脑还是有点不清楚，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大脑欠费停机的声音。被夜风睡了半天，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点：董睿说“明天开始好好干活”，难道在他眼里，从前自己都是在混吃等死不成？

　　纠结了半天他才慢悠悠地上楼去，室友申程还没睡，看他回来哈哈一笑：“还活着哪？”
　　外科系统碰到值班，三四天回不来是常有的事，他们从前常常开玩笑，说自己要是死在外头，恐怕同寝室的人要一周才能知道。可今天顾川头晕脑胀，实在没力气和他谈笑，草草洗漱了一下，就一头扎进自己床里。
　　可大概是在车里那一觉睡得太实，现在反而睡不着了，顾川辗转反侧了半天，也说不好自己到底为什么焦躁。申程听见他翻身的声音，敲了敲他的床栏问道：“折腾什么呢，还不睡觉？”
　　顾川敷衍地说道：“挨骂了，睡不着。”
　　申程毫无同情心地笑了起来：“又挨骂啊？大哥你也太倒霉了点。以前一周你只有一天不挨骂，还是因为那天不上班。现在可好，怎么到了妇产科还这样啊。”
　　顾川被他戳中痛处，干脆不做声了。申程正色道：“行了，不笑话你了，和你说个正事。我下个开始就搬走了。”
　　顾川这下彻底清醒了，翻身坐起来，心里一阵发堵。
　　“你别想多了，和你没关系。”申程猜到他的想法，赶紧申辩道：“咱们都一起住了九年了，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也不用现在才在意是不是。我爸不是给我买了房子准备结婚么，现在也装修完了，空着也是空着，我不如住过去。”

　　申程从大一开始就和他是室友，那时一个寝室六个人，毕业后有4个留院，于是就换了四人寝。在轮转期间里，四个人有两个人搬出去结婚了，寝室里就只剩下顾川和申程两个人。
　　“我劝你也搬吧，都快三十了还住寝室，连老婆都找不着。”申程悠悠地劝他，“哦……你估计是不用找老婆，那也不能老住寝室是不是，太丢人。”
　　顾川抬头看了看长毛的天花板和墙壁，又低头看了看窄小的床铺和遍地的蟑螂，不得不承认申程说的有道理。然而一想到自己账户上令人沮丧的数字，又觉得不管买房还是租房都是不现实的选项。
　　“对了，这个月工资发了，你查了没？”
　　每个月的工资和奖金明细，都会按时发到个人的邮箱，顾川这两天忙的天昏地暗，哪顾得上看这个。他一边想着无非就是那几个少得可怜的钱，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邮箱，可一看到那上面跳出来的数字，顾川就彻底傻了眼。
　　“申程！……”他憋了半天才说道，“他们给我发错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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