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交

　　经这么一折腾，回到清风阁时已经夜深，我看了下墙角的滴漏，眼看着亥时都过了大半。我抽走被子里的枕头，钻回被窝里睡觉，但心里装着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过了一会儿，竟听到外面街上隐约传来的打更声，愈发觉得崩溃。
　　失眠是美容的大敌，我活了十一世，壳子自始至终没变过模样，相貌平凡，身材也普通，掉人堆里绝对找不到，但那不代表我没有一颗爱美的心。
　　小小一直在睡，睡眠质量好到让我想把它从罐子里拿出来摔打一番泄愤。
　　但蛊这东西和其他宠物不一样，这是祖宗，得供着……
　　后来我想了个办法，闭着眼数秦烨。
　　一只秦烨跳过去，两只秦烨跳过来，三只秦烨跳过去……
　　那男人最后显然不信我真看懂了那局棋，也不会为了他身上的蛊毒紧张，肯定一夜好眠。
　　我更不平衡了。
　　……五只秦烨踹下河，六只秦烨踹下河……
　　在这种阿Q式的自我疏导中，我郁闷而满足的进入黑甜梦乡。
　　一觉睡到第二天一早起床，果然没精神。
　　可咱这儿还有大事呢。
　　我打着哈欠从院子里出来，往空场那边走。对了，是空场，三姐这人颇有几分闻鸡起舞的风范，每日五更天起床习武，现在将近辰时，估计她枪法都演过几套路子。
　　走到空场边的柳树下，远远的就看见三姐一式流星赶月收了尾，正要收势。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一点我得等她练完招式，晚了些就要拐去花厅寻她了。
　　“三姐，早啊。”我笑嘻嘻凑上去，讨好地接过她的银枪放到一旁。
　　她乍一见我也是惊奇，想来我懒觉睡得不少，几乎有一多半日子都要睡到早饭时候。
　　我不是贪睡之人，无奈这里一天只得三次正餐，晚饭又吃得早。而我上一世可是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夜宵一顿不少，结果每到了二更前后都要偷偷溜进厨房觅食，一来一回，再想睡自然就晚了。
　　暗自唾弃一番古时的生活习惯，我拉着三姐坐到旁边的台阶上。
　　“三姐，你和幺儿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谢公子。”
　　“你这丫头，混说什么……”她的脸立刻红的通透，直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大女侠坠入爱河之后也会化身小女人。
　　“谁混说了，我可不是小孩子了，这点事情难道我看不懂？那天平阳湖上见到你们，明显就是郎有情妹有意的，一辈子遇上一个良人不容易，你真舍得放手？”
　　三姐起先只是不答，后来我逼得紧了，她幽幽长叹：“小幺儿，你还小，等以后就明白，这世间最无奈的，不是遇不见，而是求不得。”
　　我也想叹气了。我如何不明白呢，她是爱而求不得，而我是求死不得，谁又比谁更无奈些呢？
　　她遇上了对的人，只是时间地点都错了。我呢？再不会有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准备着迎接那个正确的人。
　　我晃晃脑袋，把这些东西都清出去，现在要谈正事，正事。
　　“三姐说求不得，可三姐求了吗？”
　　“小幺儿，你看，三姐和当朝谦王有婚约，哪里可以喜欢别的男子。”
　　“你敢说你不喜欢谢公子？你若是说了，我下午便告诉他去。”
　　“你别闹——”她急忙扯住我，“我喜欢清然，可我与谦王的婚事早已下了圣旨，我不嫁，就是抗旨不尊，这是抄家灭门的罪呵。”
　　我就是担心这个……
　　“那你想怎么办，姐姐你今年都十六了，已经是可嫁娶的年纪；现在无人提起这桩婚事还好，等提起来的时候，你还真就这么嫁进谦王府？”
　　她勾勾嘴角：“还能怎么办呢，每次我偷偷的溜出去和清然见面，回来之后都会后悔，想着一定要了断了这关系，否则以后陷得深了就再脱不了身。可真到了下一次，我还是会去见他，和清然在一起时真是我最快活的时候……”
　　“……你早就陷进去了。”
　　三姐单纯的就和那白棉花似的，明明第一次见面就为之倾心的男子，到现在还在纠结要不要爱上。这是多亏有我这么个妹妹，也亏得秦烨这人是真君子，不然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暗自翻个白眼，我伸手去推她：“你怎么就傻了，你这不嫁固然是抗旨不尊，那你不会让谦王不娶？”
　　说完，我仔细留意着三姐的表情，但留意了半天都是一脸呆样。我实在看不下去，这家伙不会还不懂吧？
　　“皇家的人都讲究的很，尤其是你还是由先皇指给谦王，进了府那就是正妃。如果这时候冒出什么流言，坏了你的名声，纵使那谦王再怎样谦和有礼，总不会甘心顶了绿帽子做乌龟吧。”
　　她眼睛一亮，终于开窍：“小幺儿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弄出些事来把自己搞臭？”
　　我叹着气点头，我们俩现在的台词、语气，怎么和小说里背后算计女主的恶毒女配如出一辙呢？
　　“只是姐姐可要想好了，这一步走出去可就是离弦的箭，没有回头路。”
　　“三姐想做的事，何时又后悔过了？”
　　“此次不比以往，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流言一出，婚是能退，但三姐的清誉怕也要尽毁了。”
　　“清誉？”她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流出来，“小幺儿，听姐姐一句话，女孩子家的清誉就像是时下流行的灵蛇髻，外人看来好看，事实上盘起来受罪的很。而男人是贴身的亵衣，可以不出彩，但一定要合心意才是。”
　　呃，那她的意思是——如果我没理解错——男人如衣服？不愧是三姐，这思想真……超脱世俗。
　　“可，万一谢公子在意呢？”
　　她抿紧唇，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下一刻，表情却又换成了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决绝。
　　“那只说明他不是我的良人，小幺儿，姐能用名誉认清一个我爱过的人，也是值了。”
　　程晚歌果真不是寻常女子，即使放到现代，也是可以勇敢追求爱情的大女人。这种自毁名声的做法，落在别家小姐耳中，绝对以为她是疯了；但在我看来，实在是佩服的紧。
　　她与我不同，没有经历过男女平等甚至是女子为尊的时代，即使娘亲明事理，不教导她女子须以夫为天；可这个世界中，男人占据主导权，一个女子，为了虚无的“情”字，竟肯抛弃对一个姑娘家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她的所作所为已不能用单纯的“勇”之一字形容。
　　唉，年轻真好。
　　知道了三姐的想法，我又从家中出来，慢慢的逛到醉花阴去。这事必须做得干净利落，三姐虽是离经叛道，为人却十二分的光明磊落。和那样的人商量肯定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而朋友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拉下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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