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之交

　　从平阳湖到程府的路我是慢慢走回去的，一路上都在脑子里不停构建这个故事的轮廓。
　　当我还是个单纯的懵懂少女时看过不少小说，每个故事里除了男主与女主，都会有其他的一至N个配角。最后男女主修成正果，剩下的配角统统炮灰。
　　在三姐的故事里，主角是她和谢清然，炮灰便是谦王了。
　　故事里有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于是我试图构建一个三角恋的模型，最后无奈的发现自己只能想象出一个角。谦王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他的点和三姐唯一相连的一条线就是赐婚的圣旨，只可惜他这条线是天蚕丝，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谦王您作为男配实在不敬业，即使注定要被炮灰，至少也要出来露个脸吧？
　　其实对于谦王，我也不是真的全无了解；大夏国没有人不知道谦王。
　　谦王本名秦烨，是先皇第五子。
　　那确实是个举世无双的男人，十五岁时二十招赢过御林军统领林磊；精棋艺，通音律，文采亦是无人可及。十六岁时与我父亲一起出征南方的南越国，一道连环计以少胜多，五万兵马大败十万敌军。
　　那时候我只有十岁，在大街上听到人们议论他的事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每一个时代，总有人注定站在比世人更高的地方。
　　我有十世光阴，十世阅历。即使我散发全部的光华，也无法与他一般明亮。
　　但那般刺目的光辉，是要遭天妒的。
　　南越国战败的第二年，也就是秦烨十七岁那年，皇室秋猎中混入了南越的杀手，他和几个武将护着皇上被包围在悬崖边。他替皇上挡了一箭，中了毒，即使是宫中最好的御医，也只能望毒兴叹。
　　昔日鲜衣怒马、谈笑风生的少年，被生生折磨成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病秧子。
　　据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酒肆里关于谦王的议论渐渐少了，人们偶尔谈到他，也终化作一声叹息。
　　可我还记得他，不仅因为他是三姐未来的夫君，更因为我也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
　　我之前的十世，每一世都会因各种意外死亡，死时，也不过二十五岁而已。
　　三姐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断不会因为谦王身中剧毒而厌弃他，正如她一旦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即使与天下为敌也不会动摇。但谦王从未出现在三姐的世界里，又何谈情爱呢。
　　他们之间，只能是无缘无份罢了。
　　我为这段莫须有的情感纠葛叹息了良久，随即一头扎进将军府，四下里寻找三姐的影子。
　　他们离开后我还在琼娘那里坐了一阵，想必她应该回来了。
　　当我在父亲教我们习武的空场里找到她时，她正在练习一套枪法，精铁铸就的长枪在她手中舞成一团银光。我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眯起眼睛盯着枪头的红缨，那一点火红在银光中飞扬，像极了在白浪中腾跃的一条红鲤。
　　程晚歌，真真不负她“武凤”之名。我懂武，自问比她的本事强得多，但我就是没法子将一杆银枪耍的如此震撼人心。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一静一动皆风景也。
　　我不懂得什么剑法枪法，我只会杀人。
　　很俗气，但适合我，我不是好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懂得如何杀人就足够了。
　　“小幺儿，这好好的叹什么气，莫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三姐，三姐给你报仇去。”
　　我眨眨眼，发现三姐已经收了枪，正半弯着腰查看我的情况。我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装出哭哭啼啼的模样，她立马能跑出府把整个京城都掀了。
　　可是，我刚才竟叹气了？看三姐那模样不像撒谎，想来我是真的老了，竟然会不知不觉的叹气。也不知道那些所谓修炼得道而长生不老的高人，是不是都有哮喘的毛病。
　　三姐大约是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受了极大的委屈，径自把手伸向我的额头。
　　“怎么不说话啊，小幺儿？”
　　我又眨眨眼，向后闪了闪，恰到好处的躲开她的手。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臭脾气，我极不习惯在毫无防备时被人碰触，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行。
　　“呃，三姐，不是我有事，只是……”我低头对手指，三姐最吃这一套，只要在她面前装可怜，就算是她今天上了几次茅房我都能给问出来。
　　果然，我的指尖刚碰上，三姐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只是什么啊小幺儿，说出来给姐姐听，天塌下来也有姐姐给你撑着哈。”
　　“……”我突然对自己现在的行为感到不齿。你说我利用别人对我的关心来套话，是不是太逊了？
　　只是有一点，三姐你比我还矮上半公分，你确定天塌了之后能先砸你头上？
　　“三姐我今天上街玩了。”我对手指。
　　“嗯嗯，然后呢？”
　　“我去平阳湖了。”继续对手指。
　　“……然后？”
　　“三姐，你今天是不是和那个什么谢侍郎在一起？”
　　到什么山头拜什么佛，程晚歌就是直来直往的性格，要是和她说话还要一波三折，最后绝对会被这粗神经的人给扯得连主题都看不到。
　　可是……神经粗的可以跑马车的程晚歌竟然脸红了？！
　　我瞪着她脖子根上的可疑红晕，感觉脑子里有一个小人碎碎念。
　　你三姐沦陷，沦陷了，沦陷了……
　　这种幻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恨不得伸手给自己一巴掌，把脑子里的外来户给拍扁。
　　但程晚秋的意志力是多么坚强啊，即使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还是习惯性的捉住三姐的纤纤玉手。
　　“三姐，给小幺儿讲讲你和那谢大人的相遇前后呗？”
　　好吧，我只是八卦了。
　　古代的姑娘家不比现代，更何况三姐还是正宗的大家闺秀。平日里那么豪爽洒脱的一个侠女，提到自己的恋爱史就开始吞吞吐吐。我在一旁使劲的把两只手攥在一起，以防自己一个忍不住伸手去把她的舌头捋直。
　　都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本来以为自己能听到感天动地的爱情传说，结果从头听到尾才发觉完全就是英雄美人的盗版童话。其中的失落自是不必说，尤其是，这英雄的角色还是我三姐反串的。
　　也许我有些夸大，不过这段故事确实没有想象中感人。
　　故事大纲如下。
　　程晚歌，也就是我三姐，去年春天时一个人溜出家门踏春，走到平阳湖畔时，正看到一个富家子弟仗势欺人。三姐一向以女侠自居，这些个欺凌弱小的事情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挽起袖子赶走了那个富家子弟，还叮嘱可怜的男孩子赶紧回家。
　　然后她租了小舟游湖，却不想小舟刚到湖心，突然下起雨来。小船上没有躲雨的地方，她被淋得满身狼狈，正在这时，许仙……咳，谢清然出现了。一艘画舫靠近停在湖心的小船，一个清俊男子撑着柄油纸伞从船舱里探出身来，微笑着问她是否要上船。上船后，她才知道自己方才所救的男孩正是谢清然的书童。
　　“小幺儿，你不知道，清然那时的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
　　“……”是啊，我只知道三姐你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话说三姐你堂堂将军府的小姐，坐没顶棚的小船游湖，不丢人吗？
　　本人愚钝，不知众位看官作何感想，总之我只能想起西湖断桥边上那一场妖精与书生的闹剧。
　　也罢了，看今天俩人的苟且，大约是郎有情妹有意，别管这中间有什么弯弯绕，只要有人肯收了多动症的三姐，我就该烧高香了。
　　所以现在轮到万能的程晚秋出马，想个办法出来一劳永逸的搞定谦王。
　　一劳永逸……也许我该直接暗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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