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得已

　　我说着家丑，脑袋里却开始翻腾着自己对爸爸的记忆。
　　记忆里爸爸虽谈不上一个特别好的父亲，可我坚信他应该是一个特别好的丈夫，曾经很多时候我都为妈妈有爸爸这样一个爱她的男人而感到欣慰，我也很羡慕。
　　小的时候，姥姥还在，她常常跟我念叨，说什么，爸爸跟妈妈刚订亲没几天就回了部队，那时，部队里一个月只发几块钱的津贴，爸爸硬是省吃俭用的攒了下来，为的是给妈妈添置一件她喜欢的红色呢绒外套。慢慢的我长大了，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好了许多，但凡是妈妈喜欢的东西，只要不是太出格，爸爸都愿意满足她，看看妈妈的衣橱，里面有许多衣服都是妈妈只穿过一次就束之高阁了，我骨子里也暗暗埋怨过妈妈的浪费，可是爸爸却从没责怪过妈妈，我知道爸爸爱妈妈，从他看妈妈的眼神我就可以读懂。
　　姥姥说，当年是她陪着妈妈和爸爸相亲的，妈妈个头高高的，皮肤白皙，容貌虽谈不上闭月羞花，但也是气质超凡脱俗，清新亮丽的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村花，许多和她同龄的小伙子都在她后面追，可姥姥执意不许妈妈找同村的，妈妈十七八的年龄也不敢违背父母之命，所以就同意了和爸爸相亲。
　　姥姥每回对我讲妈妈和爸爸相亲那段往事都会笑得合不拢嘴，她说爸爸当时看妈妈，眼睛都看直了，也不管她和媒人在跟前，直接上前抓着妈妈的手就表白，“我喜欢你，我们处处吧。”妈妈当时可被爸爸的这一番表白吓得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后来爸爸为了赢得妈妈的芳心能胜券在握些就又写了一封求爱信，里面就是仿照军队里的三大注意八项纪律，向妈妈保证如何正确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妈妈原本被爸爸相亲时的莽撞吓了个半死，接着又被他的滑稽笑了个半死，这一吓一笑的，两个人就处上了好上了。
　　姥姥喜欢爸爸，姥爷却不喜欢，他嫌爸爸从小生长在单亲家庭，排行又是老幺，上面全是哥哥姐姐的，惯性大，脾气不好，将来不会好好待妈妈，可妈妈和姥姥却一个意见，她们觉得爸爸人很实诚，可靠，两口子过日子过得就是坦诚相待，待你再好成天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说一套做又是一套的，没意思。
　　后来姥爷生了病，肠癌晚期，爸爸把他和姥姥接回了家，一直伺侯到他去世，姥爷临终前对妈妈说，“孩子，你和你妈没看走眼，有他照顾你，我放心了。”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也一直没让姥爷失望，他待妈妈很好，吃好喝好穿好，他们甚至连脸都很少红过，仅有的几次也是妈妈莫名其妙的无理取闹，我记得五岁那年，我和妈妈从山上遇见那位伯伯和姐姐之后，回来妈妈歇斯底里的大闹了一番，爸爸一直无动于衷，忍气吞声，后来夜里，我隐约听见爸爸声音低沉的对妈妈说，“闹够了吗，见他一回就闹一回，有完没完了。”妈妈像是很理亏的没有再言语，也没有再闹。
　　我很难想像这般爱着妈妈的爸爸怎么会搞婚外情，而且竟然还有个私生子，我强打的坚强突然就被这莫名的许多疑问搞得彻底崩溃了，为什么，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会让这原本平静的生活一团糟糕。
　　想着想着我捂起了脸，放声的哭了起来，我的家瞬间就变得一团乱，我的爸爸瞬间就成了一个大骗子，瞬间就让我厌恶至极，我应该怎样去接受这样的事实，真是糟糕透了。
　　杨景诚把我揽进了他的怀里，“好了，别伤心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守在你的身边。”
　　我像是找到了一种依靠，紧紧的贴在杨景诚的怀里放肆的哭着，那一夜我是哭着睡在了杨景诚的怀里。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紧紧的靠在杨景诚的怀里，杨景诚朝我勉强的笑着，“怎么了？”看着他僵硬的笑，我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错。
　　“胳膊麻了。”
　　是啊，虽然只是几个小时，可是一直保持一个动作手脚怎么能不麻呢，我不好意思的把身体挪了出来，“我帮你揉揉吧。”
　　我小心的揉着杨景诚的胳膊，杨景诚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芳芳，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吧，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是人不是神，我们承载不了那么多。”
　　“嗯？”我抬了头迷惑的看着杨景诚。
　　“昨晚你说梦话了，虽然断断续续的，但我可以听得出来是关于你爸爸的一些旧事，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的爸爸，爸爸就是爸爸，这个事实永远都无法改变，即使他犯了再大的错你作为女儿都要原谅他，况且他可能有什么苦衷呢，我们应该学着包容。”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能等到那一刻才后悔，是啊，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爸爸，不管我愿不愿意，李大雷都是我的哥哥，这是事实。
　　“陪我去趟医院吧。”我如释重负的看着杨景诚说着。
　　“好。”
　　站在病房门外，我看见李大雷正站在不远处病房的窗口，他轻轻的撩开了窗帘，强烈的光线便急不可待地刺了进来，他本能的皱了皱眉，这强烈的光线投映到了床上李阿姨的脸上，原本就睡得极不安稳的她发出了几声无意识的呻吟，李大雷低着头走了过来，他坐在床沿上，呆呆的盯着眼前这个被病痛折磨得已经形如枯槁的妈妈，他的眼里便开始有泪珠在打转。
　　我轻轻的走了过去，李大雷转了头看见了我，他的泪终于忍不住的释放了。
　　看着李阿姨痛苦的样子我没忍心打扰，待了一会儿我便离开了，李大雷出来送我，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还疼吗？”
　　我笑，“不疼。”
　　李大雷仰头长叹了一声，“我在广州，我妈打电话告诉我我爸快不行了，我紧赶慢赶回来还是没见到他最后一面，我爸的丧事办完了，我妈一下就病倒了，到医院一检查，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我天天这样看着我妈，我就在想，值得吗，为了一个有家的男人，为了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把好端端的一个家毁了，把自己的丈夫气死了，名誉也不要了，最后可怜的竟然连健康也无法挽回，她到底想留住什么，难道爱情真的比命都重要。”
　　“你爸……”
　　“村里比不上城里，人言可畏呀，我爸听了村里一些扯闲话的风言风语，窝囊的天天喝酒，最后喝死在工地上。”李大雷叹息着，“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待我们，这到底是谁的错，我想恨他，可我却恨不起来，他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
　　我表情凝重的盯着李大雷，久久的没有言语，临了，我对着李大雷淡然的一笑，“哥，算了吧，父辈们的事我们搞不清楚，况且我们也无能为力，事情已经这样了，想开些，好好照顾阿姨，我想办法让爸来一趟。”
　　李大雷朝我努力的点了点头，他的眼里满是喜悦与欣慰，“芳芳，你长大了。”
　　“哼哼”我傻笑了一声，“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再不长大那我真是傻了，对了，梅子呢？她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梅子。”李大雷黯然神伤看着那张白色的墙壁，他声音低沉而无奈的说着，“我们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当初跟她一起走只是迫于想早点儿离开，我们到广州没多久就分开了。”李大雷停顿了一下，“刚到广州那会儿，我曾经有过一段荒唐的时光，那时我每天晚上都留恋在洗头房里，睡着不同的洗头女，梅子就是不堪忍受才离开了我。很多次，我在梦里梦到我们奔跑在那片草地里，可醒过来时却不知自己身在哪里，身边睡着的又是谁，我原以为我离开了我就会忘记，可是记忆有的时候真的很顽固，你越想忘记偏偏记得越牢。我终究还是不适应那样的放纵，慢慢的我找回了迷失的自己，我也厌倦了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我觉得不管在什么样的情景之下，人都应该让自己尽可能地过得最好，妈妈的错误我无法纠正，发生过的事情我也不能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向前看，我开始努力工作，努力挣钱，我想象着有一天我挣够了钱把爸妈接出来，离他离你远远的，那一切就只能成为回忆了。事实证明我做到了，这一年我攒了一些钱，可是我还在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我妈却打来电话告诉我，我爸不行了，钱一下子就成了废纸，没有意义了。”李大雷苦笑着。
　　“事已至此，我们仍要向前看，好了，不要太难过了，会好起来的，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着我转了身朝着楼梯口走去，李大雷在我的身后轻声的唤了一句，“妹，谢谢。”
　　我没有回头，我举起了手摆了摆，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着，一年来关于李大雷的不辞而别的苦闷与纠结一下子就释然了，我的心瞬间敞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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