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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无言的成长
金乌西沉,又是一日匆匆流去。
这一天开封府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账房的账目要交接,书房的卷宗要封存,药园的草药要整理,就连厨房的锅碗瓢盆都要一一登记。整个后院忙忙碌碌,前面的府衙大堂却一如平常,该处理的案件还在处理,包大人也还坐在那高堂之上。
他终究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公孙策瞥了一眼案桌之后坐得威严的开封府府尹,饱蘸浓墨开始圈圈点点。怎么可以输给他?在其位谋其政,善始而善终。这才是他一辈子的对手,也是他甘愿追随一生的人。
整整一天的高强度劳作,晓是精力旺盛如王思源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年过花甲的包拯公孙策?一想到今日之后,或许再也不必如此忙碌,大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然加倍用功,站好最后一班岗。
因此,直到送走最后一个来访者,所有人都觉得肩头蓦地一松唐,人一放松种种疲惫就不可抑制地涌上来了。反正没有什么外人,大家在包大人的默许下,纷纷找地方歇歇脚。
所以,当王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令他目瞪口呆的景象——小辈们一个个东倒西歪,靠墙的靠墙,倚桌的倚桌,好歹还知道不可在大人面前落座,可这种自由散漫怎么可以出现在开封府?!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王朝眉头一皱,和包大人告了声得罪,便带着不争气的儿子出去了,身后跟着一溜垂头丧气的小尾巴。不用多说,好处人人有份,谁也少不了。
“王朝也太严厉了一些,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包拯端了一盏茶走下台阶,放到公孙策桌上。
公孙策搁下笔,闭着眼揉了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慢悠悠道:“大人也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早已习惯了他的坚韧严谨,自然对思源严厉一些。”揉了一会儿松开手,已经劳累许久的书生缓缓睁开眼,看向同样疲惫的人,“说起来,他们四个竟然都是以展护卫为标准教养子女。”
“是啊。”黑面府尹微微露出些笑容,“或许在他们眼中,小展才是得到展护卫真传的那一个。”虽然两人已经有着很大的不同,但那同样的坚忍,依旧无比熟悉。
公孙策不可置否的笑了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久旱逢甘霖,莫过于此。
夜幕再次降临,空空荡荡的大堂内竟然泛起阵阵寒意。
“公孙。”包拯轻声道,“你说……他,会在这里吗?”
公孙策微微一愣,抬头望去。身着深紫袍服的挚友负了双手站在那里,穿入厅堂的斜阳驱散他身后浓重的阴影,却也将那斑白的鬓角,还有眼角细密的皱纹暴露得淋漓尽致。公孙策见此不禁哑然失笑,不必揽镜自照,自己比他好不了多少。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大人,我们都老了。”公孙策摇摇头,将摊了一桌子的文书收拾起来抱在怀中,缓步离开。
包拯望着公孙策略微有些蹒跚的背影,看着他一如往常的转过回廊,项上冠冕颤颤颠颠,腰间玉珏荡荡悠悠,没来由的便觉得有些垂头丧气。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变,情愿清醒冷静地承受一切,也不愿浑浑噩噩地自欺欺人。
包拯轻轻叹了一口气,公事已了,是时候回后院整理行装了。还没出门,王思源却进来回禀——定国公主来访。看着那孩子微红的耳朵,包拯思忖着是不是该劝劝王朝,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定国公主是老相识了,她这次并未以公主的身份驾临开封府。献茶之后,赵翎微微一笑款款落座,十数载的风霜早已让当年那个不想远嫁就逃出皇宫的天真少女变得成熟稳重,三十许的她风姿绰约仪态端庄,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皇家风范。
“定国”二字并非浪得虚名,身为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妹,赵翎在八贤王去世之后担负起了联系皇室与朝臣的重任,虽然身为女子上不得朝堂,却也是天子得力的助手,朝廷不可或缺的存在。
如今,这位尊贵的公主端坐于桌旁,美目缓缓从在座众人脸上一一滑过,停留在包大人身上:“本宫今天是来送行的,怕是要耽误包大人歇息了。”
“公主客气,老臣惶恐。”话虽这么说,铁面阎罗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安。
“包大人还是老样子。”定国公主闻言轻笑,垂眸半晌,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除此之外,赵翎还要替官家给包大人送一样东西。”说完便将那个巴掌大小的明黄锦囊递了过来。
包拯恭敬地站起身来,双手接过锦囊。打开一看,居然是一面金书铁券。
“这是……”不仅是包拯,一旁的公孙策也有些动容。金书铁券效力尤胜尚方宝剑,有了铁劵的包拯即便告老还乡仍有处理紧急事件的权利。只是,金书铁券向来只授予替天巡守的钦差,而钦差回京复命之后也当及时交予户部销档,岂能私留身边?况且大宋也没有授予致仕老臣的先例。
官家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公主,这怕是于理不合吧。”公孙策眯起双眼,审视着略微怔忡的定国公主。
赵翎轻轻叹了一口气:“公孙先生稍安勿躁,且多看一会儿吧。”
哦?公孙策皱起眉头,这才发现包拯抿紧了嘴唇不说话,捏着锦囊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大人?”公孙策讶然。数十载的宦海沉浮,包拯早已练就一身不动声色屈人之兵的本领,这般情绪外露的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
公孙策细看之下才发现:金书铁券上代表天子使者的印记已经被抹去,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功效。如今,它不过是一块做工精良的腰牌罢了。只是,即便如此整块铁券也显得黯淡无光,像是有些年头了。下端缀着的流苏满是污迹,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色泽,有几缕甚至黏在一起,轻轻一动就有深褐色的颗粒簌簌掉落。
这是……公孙策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慌忙眨了眨眼,瞥见另外两人也都眼眶微红。
“这是大哥的东西,一直被官家收藏在身边。”赵翎脸上漾出淡淡的笑容,苦涩不堪却发自内心,“官家知道大人将取道陷空岛,便让本宫送过来,请您代为送还。”
代为送还……代替谁?又送还给谁?
赵翎心中冷笑,却没来由的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幕——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恭迎公主!”
“姑娘还真有雅兴,展昭曾在禁宫中见到‘红云殿’的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想必也是你的杰作吧?”
“没想到一个卖花女,居然懂得大内的详情——公主,请不要再装了。”
谁能想到,那个一本正经的展大人居然会如此狡黠,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话给套出来了。如今的赵翎已非吴下阿蒙,隐藏身份这种小事她早已做得轻车熟路。只是,那人会高兴吗?
“展昭若是有妹妹,当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呵护,怎忍心送她到蛮荒之地受苦?”
他确实是个好哥哥。
她任性的强迫两人结拜,本有刁难那人的意思,没想到这个半路拐来的哥哥,确实如他所言一般视她如掌上明珠,更是保护了她一生的幸福。
谁言此生无遗憾,只是当时已惘然。
婉拒了两位老人的送别,定国公主冲着进屋的展白二人微微颔首,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威严的大堂上,三口御铡散发出慑人的寒光,哪怕覆上明黄的锦缎也压不住其中的煞气。包拯抬头看那正大光明的匾额,这四字真言悬挂多年,若非有人年年养护,匾额上的金漆早已尽数剥落了。
以前是那个人,后来是小展。两人都不愿将匾额摘下再描金,仗着轻功好飞上飞下,也不怕涂成个大花脸,反倒总是笑着说这也不失为练习轻功的一种方法。
他们离开后,下一个是谁呢?包拯握紧了手中的铁券,还有谁会养护这正大光明呢?
该来的总会来,即便官家收回了三口御铡,开封府依旧还是开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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