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筱不枯

　　自从和David上床之后，我没有去找常天因，也没去“鱼缸”酒吧喝酒。除了因为工作确实繁忙之外，我也发现常天因意外地没有主动找我。
　　上午和同事开完会，被老板催促要写出新歌来，最近不知怎的，没有灵感，我咬着笔杆，坐在琴前面，按下几个音，写在五线格上，想想还是不对，又划掉。有的时候灵感这种东西就像是草丛里面的蛇，一下子就会不见，别说攥在手中，连尾巴抓都抓不到。
　　我看着琴上刻着的我的名字发呆，这是去年同事们送给我的礼物，特地去刻上了我的名字，中文名和英文名都有。我想到那晚对David解释我名字的事情。虽然很幼稚，但是我想过或许是爸妈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才取这样的名字。我从未问过我父母，怕是更加让人伤心的理由，例如，只是随便取的啊，这样的回答。难道名字不是应该很有意义才是吗。
　　渐渐长大，便不对名字那样执着了，对好多事情都没那么执着了，只是随口就对David讲那样的话罢了，或许我心里还是想知道答案吧。
　　“老师，老师。想什么呢？”Swimming叫我。
　　我回过神来：“啊，没什么。怎么了？”
　　“午饭时间到了。走吧。”
　　我看了下手表，收拾了用来记谱子的纸，放在琴上，跟Swimming一起去吃饭。
　　我们公司的餐厅装修得很现代，可以选择的东西也很多，可是就算来这儿这么久，还是不习惯这边的饮食，只好空闲的时候自己做，原本对做饭几乎一无所知的我，现在也能做出还不错的饭菜来。坐在Swimming对面，她抱怨自己住的地方天花板漏水，去敲楼上住户的门，怎么都没人，只好让房东去处理了。
　　我问她怎么不搬到更好的地方去，明明已经不是钱的问题。
　　Swimming说自己怕麻烦，而且习惯了，不想再换了。
　　习惯啊，习惯，真是可怕。
　　突然，我的脑子里面响起一段旋律，我又哼了一遍。立刻站起来，朝工作室那边跑。Swimming在我后面大喊：“老师！老师！”她大概也习惯了我这个样子，知道我是灵感来了，不抓住不行。
　　还在工作室埋头努力，Swimming拿着饮料和汉堡来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谢谢啦。”
　　“老师，我都已经习惯啦。赶快吃吧。”
　　“对了，你听听怎么样。”我弹奏起刚刚谱好的一小段曲子。
　　“嗯，还不错啊。”Swimming听完点评道。
　　“喂，评价不要那么吝啬啊。”
　　“很棒！老师！”
　　“哈哈哈，吃东西吃东西。”抓住灵感就可以让我足够满足了。
　　这个时候，Paul朝房间里面探了探头，被我看见。他换了新发型，也换了新的颜色的眼镜框。
　　“Hi，Paul，有什么事情吗？”
　　Paul走了进来：“Swimming也在啊。是这样的，Steven，下午会过来一个新的实习生，我找Wendy，却没看见她人，你帮我跟她讲一下，那个男孩下午会过来直接找她。”
　　“嗯，没问题啊。那人叫什么名字啊。”
　　“David，嗯，对了，叫David Victor White。”Paul想了一下说。
　　“White”我问。“难道和White先生有什么关系？”
　　“嗯，听说是White先生的孙子。”
　　“这样啊，我会跟Wendy讲的。大概下午几点过来？”
　　“三点。”
　　“对了，Paul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换了新的发型，也换了眼镜。”
　　Paul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还是你关心我，别人都没看出来。”
　　“一定看出来了，只是没说而已。”我啃了一口手上的汉堡。
　　“你又没吃午饭？”Paul看了看手表，“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先走了。”
　　没多久，Paul又把头探过来：“Steven，我还在等你唷。”朝我抛了个媚眼，又走了。
　　“呃...”Swimming假装打寒战。
　　Paul在我刚来公司的时候就尝试勾搭我，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自从和彭流铭崩了之后，我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和有工作关系的人谈感情。
　　快要下班，我正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人在我背后说：“不好意思。”
　　我转头，居然看到David站在身后。“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久不见。”
　　他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连忙将门关起来，不愿意被别人看到。
　　“难道你就是今天刚来的实习生？”我才意识到这个David就是那个David。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工作。那天过后为什么没有找我？”
　　“找你？”难道不是ons吗？
　　“我在你的桌子上留下了我的号码。”
　　“号码？”我想起那天看到常天因在街角丢东西的景象，“啊，我不小心弄丢了。我要回家了，你不回去吗？”
　　操蛋，真是麻烦，搞的对象居然是自己老板的孙子。赶紧撇开关系才行。
　　“那天之后我每天都去鱼缸等你，可是你一直没出现，我问你的朋友，他说他也不清楚。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工作，真是太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David，呃，你知道的，私生活还是不要带到办公室里面比较好。”
　　“当然，当然，但是现在是下班时间不是吗？”
　　我挠了下头：“是这样的，那天是个错误，你就当从没发生过好吗？OK？”我摊摊手。走廊上有人走过，都从门上的玻璃朝里面窥探。
　　我拿起包：“走吧，去鱼缸。”
　　开着车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副驾驶，我们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不知道他脑袋里面在想什么。我有点担心这样是不是不好，万一他在我老板面前说我的坏话该怎么办，我是不是需要换个温柔点的方法让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况且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啊，只是上了一次床又能怎样。
　　我揉了揉有点疲倦的肩膀，等待红灯过去，突然看到前面走斑马线的人群里面好像有熟悉的身影，只看到那背影，却很像彭流铭。我笑自己像是傻瓜，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应该在哪里和新婚妻子度蜜月吧，总之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扭头看David，他正看向窗外，只留一个侧脸给我。
　　到鱼缸的时候，还没有正式开门做生意，大厅里面还没有顾客。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嘿，David。”老板跟我们两个人打招呼，看来跟David也很熟。
　　“啊，好久不见。Brian还没来？”
　　“他什么时候这么早过来过啊。”老板递给我两杯冰水。
　　我们两个人没坐在吧台边，而是找了个小桌子坐了下来。鱼缸开的时间已经蛮长的了，很多都是老顾客来这里。桌子因为长时间使用，已经被磨得圆滑光亮，灯罩上也已经蒙上了灰。我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中世纪，穿上皮靴，戴上帽子，披上毛毡，再骑一匹马，配一把枪，就可以当牛仔了。
　　我等David开口，他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终究是我受不了这焦灼。
　　“嗯，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继续刚刚在办公室里面的话题，我手里把玩着冰水杯，酒吧开始有人进来，电视机也开着，终于有点嘈杂起来。
　　David一阵沉默。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想法。
　　“我们本来就是玩玩不是吗？现在你如果找我的话，我们两个人都会为难的，尤其我还在你爷爷的公司工作。”
　　David埋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你是怕我对你工作有影响？”
　　“嗯，对，不，不只是这样，如果我让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抱歉。但是，我现在不打算谈感情。”
　　“我没有跟你谈感情啊。”
　　“啊？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跟你谈感情。”
　　“啊，这样啊，这是最好的了。来，我们干一杯。”我拿我的杯子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事情原来并不如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我们可以只上床而已。”David的这句话把我喝进口的水全部喷了出来。
　　“不，你不懂现在的状况。嗯，我，我是，嗯，我从来不跟同样的人睡第二遍。不相信你可以问Brian，他最了解我。”为了让他相信，我端出Brian来。
　　“哈哈，我不是在说自己是有魅力，只是，只是，这是我的原则。”我编瞎话的本领真是日益看涨啊。
　　刚好看到Brian从前门进来，我立刻起身叫他，他似乎没有听到，也不看我，从我身边走过跟老板打招呼。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我跟他闹矛盾了。”好苍白的辩解，我的脸大概像苦瓜一样。
　　我可能是最近做了什么冒犯常天因的事情但是不自知，现在我是确定了，常天因确实是在跟我闹别扭。男人怎么这么小心肠，尤其是我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种境地，真是让我生气。
　　“好吧，这样吧，在公司的时候一定要假装不认识我。这样可以吧？”真是麻烦，真是麻烦，真是麻烦。
　　“我会让你打破你的原则。”David信誓旦旦地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拿着包走了。
　　哈，这个白人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操，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情，非要安排什么人来缠着自己？求玉皇大帝、耶稣基督、观音菩萨听听我内心的心声！我不需要这样的温柔乡样的麻烦！一步错，步步错。
　　“喂，常天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啊？”更衣室里，我站在常天因背后，他正在换衣服，又是一句话不说。
　　“喂。”我尝试去碰他的肩膀，他躲了过去。
　　“操！”我一拳打在旁边的更衣柜，“到底怎么啦？莫名其妙。”
　　常天因换好衣服转过身子：“你不记得你跟我讲过再也不碰男人了么？出尔反尔，狗改不了吃屎。”
　　那只是我郁闷喝醉酒时候随口的承诺，好吧，不只是随口的承诺，不过，为什么他那么生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
　　“你为什么丢了David留给我的电话号码？”虽然不是质问的时候，但是我找不到其他的话来讲。
　　“你难道想要跟他怎么样？”常天因反问我。
　　“我又没说...”
　　“那你下次被伤害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别再来找我！”常天因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
　　“法克！”我又是一拳打在墙上。到底是搞什么？我又没有想要跟David怎样，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更何况我哪里要解释？不是我的朋友吗，居然为了这种小事跟我生气，我又不是上他！亏我那么相信他，什么叫死去活来？难道还不让人矫情么？况且这两年我又没有和谁交往，谁让我死去活来了？我已经痊愈了，痊愈了！
　　我出了更衣室的门，看见常天因站在吧台边，他看了我一眼，我径直走了出去，只听见酒吧老板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开了车往家里走，却在不远处看到坐在路边凳子上的David。我停下车，招呼他上车。
　　“去哪，我送你。”常天因不愿意我和David接近，我偏不这样。
　　“去你家怎么样？”他提议。
　　“你知道你这是玩火吗？”
　　“有吗？”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着我。
　　“那好，我们俩约定，在办公室一定要当不认识。另外我们只是床伴，绝对不谈感情，互相不管对方的私事。”我说。
　　“没问题。”
　　我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总之，这样的话，至少是约定了的。也算是少了一个麻烦。玩世不恭，大概也算人生态度吧，也让我玩世不恭起来，我不就是想变成这种人么，各取所需，不需要负责任。
　　开了门，这次我记起常天因的忠告，锁好门。David坐在沙发上，包放在一遍，我去厨房帮他拿果汁。
　　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他在脱上衣。
　　“嘿，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啊。”
　　“David，不用，呃，我们可以慢慢来。先喝杯果汁。”我到底是要怎么对付这个白人小子？靠，真是惹火。
　　David喝着果汁，悄悄打量着我。我坐在他旁边，打开电脑，登陆MSN，看有没有人给我留言。他拿着我的手机，拨打自己的电话，我没有阻止他的小动作。
　　“嘿，我给你存了我的号码，这样你找我也方便。”
　　“你不会把你的名字存成亲爱的吧。”我打趣他。
　　“怎么可能。”
　　他指着我挂在墙上的画说：“这是什么很有意思啊。”
　　“没什么，只是一幅画而已。”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那幅画，那幅青色的竹子，但是却是开着花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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