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让我说下去

作者:鱼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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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尽管睡前特意设了闹钟,但早上还是睡过头了。
      盛夏难有昨晚那样凉爽的夜。洗完澡后我便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双脚笔直搭在一旁的胶板凳上,仰斜着身子享受着午夜湿润的凉风。对面楼上还零星亮着灯光,穿过两幢楼间浓浓弥漫着的黑夜那些光亮仿佛轻易地便弹跳在我的肌肤上。只可惜夜里可怖的黑色堙没了它们的轨迹。一时间我竟感觉那遥遥相对的如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光亮。
      有一处公寓朦胧着暗红的灯光。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分明暗含着一种暧昧的情趣。想必这家主人也格外有种浪漫的情怀吧。我直起身子向那间公寓望去,隐隐看到一个人。她两手搭在在阳台栏杆上,留着披肩长发穿着睡裙——是个女人。
      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发现了我。
      也许深夜一个人过于寂寞的缘故吧,我竟不由得朝她挥了挥手。可惜毫无回应。我暗暗揣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又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如此惆怅地对抗漫漫长夜的孤独。我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阖上眼脑海里慢慢臆造出了她的样子。
      如果不是被冷醒了,也许我会在阳台上睡一晚上。等我朦松的睁开眼时,我发现对面已经乌漆漆一片。
      我设了闹钟,懒懒地爬上了床。

      等我疾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却发现空空如也。
      我的表走错了?
      不会吧!
      “你怎么在这儿?!”恰巧做清洁的卫姐走进来,惊讶地看着我。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噢——准时迟到了吧!”卫姐“阴险”地笑着,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一般。
      “睡过头了睡过头了,可他们人呢?”
      “你们年轻人就知道晚上疯,工作都不在乎。”卫姐一面弓起身子拖地一面又开始絮叨,完全没在意我的问题。
      “这样对身体不好的小胖。”
      我本来并不胖,叫我“小胖”只不过我姓“庞”,“小庞小庞”叫着不知怎么就变成“小胖小胖”了。大家都取笑道这是所里最大的冤案。但最近我发现这种习惯性地语言却是有魔力的——我的身材竟渐渐臃肿起来。
      难道是先入为主的错觉?!
      我拿起桌上的马克杯,懒洋洋地准备去冲杯咖啡。
      “啊呀——”
      我刚转过身,背后卫姐一叫差点把我吓个趔趄。
      “你怎么还呆在这儿?”我看到她的嘴型夸张地一合一拢。
      “皇甫道新建的公寓楼里出了命案,人一大早都去了。”
      听到这时才真正把我吓了个趔趄,我飞一般地冲出门去。刚跑没多久才意识到我手里面的马克杯,又慌不迭地冲回去放在离门口最近地办公桌上。
      发觉有人冲进门,卫姐警惕地回头。当时她还在伛偻着背拖地。
      我看了她一眼,嗔怪道:“怎么不早说!”
      我想大概我走后她又会喋喋不休地埋怨我一阵吧。

      还好这地方并不远,我着急火燎地跑了十分钟便看到公寓楼下停着的警车以及零零散散聚集着的小区居民。
      “你怎么才来啊?”
      “别……别问了,”我有些大喘气,徐徐蹲下身子——原来很久没运动了,竟然到了跑几步就喘不上气的境地,“几楼啊?”
      小许是今年才来的见习警员,看那张稚嫩的脸就知道了。
      “一楼——就那家。”小许指了指那边的窗子。
      一进屋,我就闻到了浓重的煤气味,慌忙用手遮住鼻子——原来是煤气中毒啊,我还以为是凶杀呢。
      这是一间一居室的公寓,大约只有三十几平米。户主想必是一位很有心的人,屋子收拾的井然有序;浅灰色的落地窗帘,素色底上佐以淡黄色细纹的墙纸,浅灰色的咖啡壶,一切都是淡雅的;没有多余的矫饰的东西,整间屋子显得简洁而平静。
      “小胖你终于来了,又睡过头了吧。”叶含递给我一个口罩。
      “经常睡过头的不是囡囡你吗?”
      叶含算虽然只比我大三岁,但已经是所里资历最老的女同志了,基本上在所里都会被叫做“叶姐”。只不过以前我无意间听到她给爸爸打电话,电话里的父亲亲昵地唤女儿“囡囡”。
      ——“怎么你还有这么土的昵称啊!”
      “烦死了你真的。”
      后来“囡囡”这个称呼便被我学了来——称呼一个还一脸稚气的小女人“姐”,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
      “是煤气中毒啊,人怎么样?”
      “这次可不是偶然的煤气中毒事件,是自杀呢。”
      顺着囡囡眼神瞟的方向,我看见躺在卧室的床上的尸体。
      “死者长得真漂亮,那么年轻真是可惜了。”虽然囡囡戴着口罩,但看她锁了下眉头露出了两道浅浅的抬头纹——这还真是挺让人伤心的事。
      我原本没有进卧室的打算,既然已断定是自杀现场也就没有多少要调查的东西。但当我正准备出去时,瞟见了囡囡手里的死者资料——钱雨,这不是我中学的同学吗?
      怎么会是她?
      会不会是重名?
      我一下子冲了进去,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在我印象里,钱雨是一个很精致的女生。
      结果即便是死亡,她都如此美丽端庄的安躺在床上。丢在记忆里被冰冻的印象渐渐被融化了——果真是她。
      我还是第一次见画了妆的钱雨,如同樱花一样真的很美。想必她在决定之前,定是从容不迫的——梳洗完了,换上印有浅绿色花纹的连衣裙,之后上妆,对着镜子的自己淡淡地说声再见……
      我望着出了神。
      “原来你喜欢高颧骨尖下巴的女人啊!”囡囡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认识她。”

      “想不到死者居然是小胖的同学,真是太不幸了。”
      中午,我跟囡囡一起去了一家拉面馆吃面。自从知道了这层关系,她已经感叹了一上午了。
      “是啊,我怎么也想不到钱雨会自杀。”
      “她上学那会儿就这么美吗?”
      “那当然,就是偏瘦了点脸尖尖的,不过很别致。”
      这时我才意识到囡囡那张圆润的脸,忙补充道:“你这样也挺好。”
      囡囡微微有点婴儿肥,天生就是圆脸,所以瘦瘦的锥子脸一直是她羡艳的。其实她鼻梁挺挺的很好看,加上她一向留着的“童花头”总体上说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女人。
      “那你以前有没有追过她?”
      想不到她更感兴趣的是这个。
      “快别问这个了。”
      “害羞了吧。”囡囡嘻嘻地笑了起来。
      “说说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人都没了。”
      “就是因为人都没了,”我狠狠地扒了一口面,“再说以前的事才会觉得瘆得慌。”
      “难道你们两个真有什么?”
      “别瞎说,那时候她在我们班里成绩又好长得又乖怎么会看上我!”
      “那小胖你岂不是很悲剧,只能在一旁默默地仰慕人家,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是这样吗?我停下筷子。
      记忆又开始涌动起来。的确,我怎么可能不曾喜欢钱雨呢?那时刚刚进入青春期,她是我第一个爱慕的对象。但钱雨又是如此的出色,加之自己偏偏又一向羞涩——哎,她恐怕再也不会知道我心底的这个秘密了吧。
      是真的再也不会知道了。
      “喂,面都凉了。”
      “不吃了。”我伸个懒腰向窗外望去,“待会儿要是下雨就好了。”
      囡囡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接着吃面。小声嘀咕着:“今天神经兮兮的。”

      由于鉴定了确凿无疑是自杀,所以也就没有立案侦查的必要。但死者毕竟是我的中学同学,我还是决定要调查一番探个究竟。
      ——“是啊,毕竟是人家曾经喜欢的对象呢!”
      我跟所长汇报时,囡囡还在一旁打趣。
      这难道也是个理由?!
      “多半是情伤。”
      “你怎么知道?”
      晚上回家后翻来覆去都还在想关于钱雨的事,索性就给囡囡打了个电话。
      “我已经帮你查过档案了,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和睦又只有她一个女儿,自己的工作又好是名教师,身边的朋友也都说她是个很和善的人。”
      “想不到你了解的这么详细。”
      “还有呢,钱雨死前打过一个电话,我想这应该是很重要的线索。我猜很有可能是打给爱人的。”
      “为什么?”
      “傻瓜,难道你临死前最后一通电话不会打给最爱的人吗?”
      我木讷了几秒,想了想囡囡的逻辑。
      “她会说什么呢?”囡囡的疑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是啊,会说什么呢?不过把电话打过去不就清楚了!?”
      “已经停机了,我正托人帮你调查那个号码。”
      钱雨临死前对那人说的话,也就是真相应该就埋藏在这个号码里吧。
      “那她会不会因为被那人抛弃了,才最终选择了自杀?”
      “很有可能,女人往往都是在这时最脆弱了。”
      “这你都懂?”
      “我也是个女人好不好!”
      我瞬间感觉自己说错话了,电话那边的囡囡此时应该对我很无语吧。
      “我有个朋友,她刚被甩的时候也是寻死觅活的,还好最终还是没那个胆量。”
      “那现在怎么样?”
      “没过多久就正常了啊,这种事只要想开了也就不算什么了。”
      我瞬间竟然看到囡囡就如同一位知心大姐一样,正谆谆教诲着身边那些为情所伤的女同胞。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朋友人不错,长得也好,改天介绍给你。”
      “好啊,说话算数!”
      “叶姐什么时候骗过你!”那头儿的囡囡仿佛很得意,“还有她也是尖下巴哦!”
      原来还在嗔怪我上午的话,真是的。
      这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钱雨给我打电话。电话里她说了很多话,可惜早上醒来就全不记得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吃着楼下买的油条进了办公室。
      “小胖有人找你,在会议室等你呢。”一进屋小许坐在角落的办公桌前隔着半个屋子冲我喊道。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小许刚来那会儿还毕恭毕敬地喊我一声“胖哥”,可近来也学着其他人改叫我“小胖”了。
      总感觉地位一下子就降格了呢。
      我冲他点点头。
      “咦,我的杯子呢?”我本想先去泡杯茶,“小许见我桌上的杯子了没?”
      “没有。”小许好像很忙,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
      “囡囡给我拿个纸杯。”
      “叶姐还没来呢。”这时小许抬起头对我说。
      结果我悻悻地咬完那半根儿油条,走向会议室。
      生活的怪趣味就在于总会让我们偶尔遇到些意想不到的事,或者让我们无意间邂逅些人,以此来吓我们一跳——但这并非总是好事,钱雨的死就是一例。对我来说这多少算是个悲伤的故事。
      但今天在会议室等我的人我却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场合再会。
      “小伟好久不见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主动伸出了手。
      “你是李老师?”我实在没想到会是中学班主任李治——自从中学毕业就没见过他,总以为再见会是在哪年的同学会上,可结果偏偏是这儿。
      我忙跟他握手,佯装很亲热地给他倒茶。
      李治仿佛没怎么变,过了这么久也没见老。其实他本来就大不了我几岁,教我那会儿可是他毕业后带的第一个班,算起来现在也就三十七八。只不过现在看来有点发福,本来不高的他就越发显得圆鼓鼓的;我微微瞥一眼他竟渐渐谢顶了,大概是现在工作很累吧!
      “小伟可没怎么变哦。”
      不知怎的他竟亲切地叫我“小伟”——也不再是以前一脸严肃地喊我“庞伟”的声调了。
      “我有什么好变的。”我害羞地挠挠后脑勺。
      心想不会是为了钱雨的事吧?!——没道理他怎么消息这么灵通?一定有其他事!
      “我这次来,”李治嘬一口茶说,“钱雨的事是不是你们在处理啊?”
      我微微一怔,真是这事!
      “老师怎么也知道?”
      李治又喝了一口茶。他喝水时好像很用力的样子,发出兹兹的长音,流经喉咙后又很享受似得长出一口气。
      “你大概不清楚,钱雨大学毕业后就来我们学校工作了。”
      “原来钱雨后来变成老师的同事了啊!”我很吃惊。
      “可以这么说。”仿佛是很惭愧的事一样,他脸颊上扯出不自然的微笑。
      “钱雨的事学校还是很重视的,所以我就想向你打听点情况。”
      “可惜我们这边没有立案,她家里也很平静。”
      “真的是自杀无疑吗?”李治圆滚滚的身子向我这边微微一探。
      “已经很清楚了。”
      我实在没掌握什么具体情况,就连钱雨是李治的同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唯一的线索就是那通电话,但我没准备告诉李治。
      “但因为曾经是同学,我也想私下自己调查一下。”
      “是这样啊。其实作为她的班主任现在又在一起工作,我也想搞清楚是为什么。”
      李治又很特色地喝起茶来。
      “难到最近老师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吗?”我习惯性地问道。
      “你的杯子,以后不要乱放。”忽然我不见的马克杯被用力地凳在桌子上。
      我赶忙回头——是囡囡。
      她嘟着嘴,原本脸上可爱的酒窝也被嘟没了。准是小许又乱说什么了。
      我怕囡囡甩脸掉头就走,赶紧起身介绍:“这是我中学的班主任李老师,为了钱雨的事来的。”
      她见是我的前辈,忙微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叶含。”
      女人的脸变得可真快。
      李治也忙起身跟她握手。
      “小伟的同事长得可真漂亮。”
      我脸上拉出了几道黑线——这是老师打招呼该说的话吗?
      “钱雨的事囡囡也在帮忙查呢。”
      “是吗?真是太感谢了。”
      我看了一眼囡囡,她竟有些羞涩,脸颊都泛红了——我真对她无语了,这时候你害得哪门子羞嘛!
      “这样吧我上午还有课,钱雨的事我们晚上出来谈。既然你们没有立案,也不好耽误你们工作的时间。”
      说话间李治便准备走。
      “行吧,还没有跟老师单独吃过饭呢。”
      “哈,你小子没忘了我我就很高兴了。”说着他拍拍我的肩膀。
      “叶警官也一起吧,钱雨的事就拜托了。”
      “李老师客气了,我们应做的。”
      李治又跟囡囡握了握手。
      我一直把李治送出大门。他回身向我挥了挥手,我微笑着也挥手回应。

      “李老师可真年轻!”
      “拜托,你别跟着我也叫‘李老师’好不好!”莫名地感觉囡囡喊“李老师”有些别扭,“他比你大不了多少!”
      “难道我不该尊敬小胖的老师吗?”囡囡又冲我嘟起了嘴。
      “叫‘李先生’不行吗?”不知怎么我开始叫起真来。
      “我叫人家什么要你管!”囡囡回到自己座位上,整理起自己的桌子,“还有,你的破杯子别乱放到我这儿行不行!”
      我瞅着手里握着的马克杯,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查理布朗头像——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看——这是史努比,SNOOPY!什么叫破杯子!”
      我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清楚地看到口水都溅到了杯沿儿上。
      囡囡捂嘴轻声地笑了起来。

      晚饭的地点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江湖菜馆。
      天哪,竟然去吃这个——我肠胃不好,总害怕吃这个会闹肚子。不过囡囡倒饶有兴致,说夏天晚上吹着凉风坐在街边多惬意啊!
      “哎,你真是个没生活情趣的人。”
      我默不作声心想:吃死你个胖女人!
      ——哇,真庆幸自己忍住没说出来。
      李治来的时候我跟囡囡已经坐着等了一会儿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吧。”我刚准备起身,他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
      “你好,叶警官。”
      “李先生你好。”囡囡说着便与李治握了握手。
      我听到“李先生”这个称呼想起上午与囡囡的争论,暗地里窃喜,慌忙用手遮住嘴生怕会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结果囡囡发现了,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好痛!
      “小伟应该结婚了吧?”
      三个人点了菜还要了扎啤,边吃边聊起天来。
      “他!?”囡囡抢过话来,“哎,至今还是光棍儿一条!”说着瞟了我一眼。
      “至少还有你这个老姑娘,我着什么急!”
      我觉得这句话够狠,不过为了避免再被她脚下袭击,说完后我刻意往旁边挪了挪。
      结果囡囡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看着我俩斗嘴李治呵呵地笑了。
      “不要紧,老师我现在跟你一样也是单身人士。”
      “不会吧,我听说您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我有些吃惊。不过——哼,谁要跟你一样!
      “前几年离了,反而过得轻松自在多了。”
      说到这个话题,瞬间我跟囡囡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气氛一下尴尬起来。
      “还是说说钱雨吧。”大概李治也觉察到了忙换到正题上。
      “对啊,老师跟钱雨是同事应该知道一些情况吧?”
      “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多,钱雨一向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儿,她的私事可是从来没有张口说过。”李治剥开一个花生,填在嘴里。
      “不过我倒知道她交过一个男友。”
      “是嘛?!”说到这儿我不知突然哪冒出来的兴趣,不过我佯装着也去地剥花生,显出很随意的样子——可我在掩饰什么!?
      “她男友时常来接她下班,我在校门口遇见过几次。”
      我很好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尽管我用力不去想,可脑海里翻篇似的出现一张张面孔。
      难道那通电话是打给他的?!
      剥开的花生米沿着我手心落在了地上。
      “不过最近一个月那男人再没出现过。”
      “是分手了吗?”这时囡囡抬起头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是出问题了吧。出事前钱雨一直情绪不对,人也是萎靡不振。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但情绪都挂在脸上,任谁也看得出来。”
      “果然我猜的没错。”
      “叶警官也认为是情伤?”
      “是啊,我首先就想到的就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男人可真够混蛋的——不知怎么我开始极度反感那位陌生的男子。
      “但为了一个男人也不至于伤害自己啊!”李治握起那一大杯扎啤,咕咚喝了一口,还是那种特色的方式,“嗨——”呼出的酒气腾腾地向我冒过来。
      “哎——”想不到囡囡也跟着叹起气来。
      两个人长吁短叹的表现成很悲伤的样子,我却异常地气氛——真巴不得痛扁那个臭男人一顿。
      “其实那男人也没有什么过错,恋爱、分手是在平常不过的事了。”
      “只不过女人认真起来就麻烦了。”
      “到底是钱雨用情太深了。”
      “想想不就是一个男人吗?!”
      “真是可惜啊!”
      两个人在一旁一唱一和的——你们是在唱双簧吗?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竟然责备起无辜的钱雨来。
      忍不住了,我得去上个厕所。
      一直到起身离开,都是李治和囡囡聊得热火朝天,我反而没插进几句。分手时,李治意犹未尽还想同路走,但可惜他家完全是同我俩相反的方向,他没办法便就此分开了。

      “你今天怎么兴致不高啊?”路上囡囡问我。
      “我只是在为钱雨忿不平!”
      “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只不过在琢磨钱雨死前到底跟那男人说了什么!”
      “还是生气了。”
      囡囡转身进了地铁入口旁边的便利店,我跟着买了包烟在门口等她。出来时囡囡把买来的“女人专用品”丢尽了挎包。
      我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那小小的一包私物。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啊!”
      囡囡侧过头来看着我,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为什么受伤的每次都是女人呢?”我完全没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只不过想起钱雨就觉得惋惜。
      “哼哼,”囡囡继续往前走着,“其实人与人的情欲是一样的,都会有一样的喜怒哀乐。男人也会受伤,只不过你们压根儿就是极度自恋的,哪个会舍得自残。相比起来女人就要伟大的多,她们宁愿舍弃自己来守护对爱的忠贞。”
      “再怎么说轻生总是无助的表现吧,好男人又不只一个。”
      “狭隘!你们男人就是这么轻浮,爱在你们看来就是件信手拈来的事。”不知不觉已走到地铁售票机前,“拿钱来,我没零的。”囡囡的口吻变得冰冷而强硬,如同向我施令一般。
      我乖乖地掏出零钱,她一把夺了过去。
      “你知不知道让女人接受并深爱上一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在站台上囡囡依旧在滔滔不绝,“相比起来你们男人就差劲多了,一下子就爱得巴不得舔人家脚趾。”
      “我不信,至少我不是那样的。”
      “少来,都是一丘之貉!”
      “别乱污蔑我们好不好!”
      “这是事实啊,从生理学上也讲得通。就好比护士给你打针一样,你想想当随便一个东西就往你身体里面插时你会不会很忌讳呢?你总要思前想后它插入时会不会对你有害,你多数情况都会拒绝这种事件发生;而当你的手或是脚或是其他器官插进别的东西时就完全不会考虑这么多,这是闭着眼也能做的事。男女天生生理构造的不同就已经决定了对爱有截然不同的认识和态度。”
      囡囡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说了一大通,我慢慢咀嚼着其中的道理。
      “车来了,傻瓜!”
      可想来想去总觉得这是诡辩。
      “‘李先生’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哦。”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刚刚想说的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囡囡脸渐渐泛红了。
      这个点列车上没有多少人,车厢大半都是空的。我和囡囡紧挨着坐了下来。
      “你们很聊得来嘛,又是孤男寡女。”
      “且——”囡囡貌似很不屑。
      “像‘李先生’那么矜持的人,能主动跟你聊这么久,我发誓绝对是想追求你。”
      囡囡瞬间低下头沉默了。她一心保持的“童花头”已经长长了,被染成亚麻棕色的发丝已经近乎垂肩。
      “但我想你应该不会爱上一个离异人士吧,况且算起来他应该大你七八岁呢!”
      囡囡依旧没说话,我无趣地玩起了手机。
      这时,列车渐渐停了下来。囡囡该下车了,我还有一站。
      车门徐徐打开,囡囡走了下去。
      这时她突然回过头来,头发也跟着甩起来,一绺头发还被风黏在了脸上。
      她调皮地冲我喊道:“那可不一定哦!”
      说完列车呼呼地向前开走了。

      近来几天所里又有新案子,忙前忙后以至于调查钱雨的事就搁置了下来。不过电话那条线索终于查明了。
      周五电话公司的人给我来电话说那个号码的用户是B广告公司的职员,名叫刘从——也就是所谓的钱雨的男友?!
      我于是打电话去他公司果然找到了他,他很平静地承认了与钱雨的关系,并约我明天上午见。
      他无所谓的语气让我很生气。
      放下电话我立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囡囡。
      “终于可以替她泄愤了是不?”
      “我才不会动武呢!我这是查案好不好!”
      囡囡不屑地侧过脸关上了电脑。
      “明天跟我一起去吧?”
      “不去。”
      “我怕我真把持不住揍了他就惨了。”
      “我有约。”
      “不要告诉我是他!”
      “对了,就是李先生!”囡囡转过脸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
      我悻悻地回过身向门口走去:“不去算了。”
      ——我在吃醋吗?我吃什么醋啊别乱想了。
      走出大门口,我瞅瞅天——今天可真闷,明天要是下雨就好了,最好下暴雨!

      一晚上天气都闷闷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与其说天气热地阖不上眼,我其实是无法掩饰内心的躁动不安。一想到明天就要见钱雨的男友,我便亢奋起来。脑子里全是明天与他对峙时的情景。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哎呀,怎么会因为她!
      我想这正应和了如此的天气,想必明天就是狂风暴雨。
      我起来冲了个冷水澡。
      即便是站在阳台上也没有风。我燃了一颗烟,我看到黑夜里漂白的烟雾笔直地向上升腾,然后渐渐被吞噬在黑暗中。
      我朝前些天那间亮着暗红色灯光的公寓望去,一团漆黑——它掩映在夜色中分不清窗口阳台。
      我想那个女人已经睡下了。
      我有些失落。
      忽然记起那天囡囡电话中说要给我介绍她的朋友,怎么就没下文了呢?许是囡囡忘了。
      这种事情我又怎么好开口呢。
      我捻灭了香烟,片片烟灰散落在我脚背上。我抖抖脚,它们便不见了。
      ——大半夜莫名地想这个干什么。
      从药匣里找出一片安定,吃后便好好地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我如约来到位于CBD的银座大楼上一家顶楼茶餐厅。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窗口向外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来来往往的车辆变得不堪一击。我伸出一只手,他们便都被覆盖在掌下。透过指缝,我看到还在挣扎的人群。
      他一眼便认出了我,因为我穿着警服。
      不过我见到他本人确是大跌眼镜——矮矮的个子,留着油光发亮的分头,白白的的脸上却满是痤疮——钱雨怎么会爱上这种人,甚至最后为了她轻了生。
      我对“情伤说”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你好庞警官,我是刘从。”
      我与他握手,他的手心很凉。
      “我听说钱雨的事并没有立案。”一坐下他很便警觉地问道。
      “是没有立案,不过该调查的我们还是会调查。这是我的证件。”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原初的目的和与钱雨的关系——这完全没有必要。
      “对不起,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瞟了一眼证件。
      “既然这样,我有话就直问了。”我丝毫不想浪费时间跟这种人交谈,更不想让他感觉有丝毫公仆为人民服务的热情。此刻,在我看来他就是凶手。
      “你跟钱雨一直是恋人关系?”
      “不,她是我的前女友,我们大约一个月前分的手。”
      “为什么分?”我本能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好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他低头沉默了很久。
      “这跟案子有关系吗?”他抬起头小心地说。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你们私底下的事。”我装出很不在乎的表情。
      “那钱雨在出事前是不是联系过你?”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那通电话的内容了。
      这时我看到他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那一坨坨痤疮也跟着收缩舒展着。
      “既然说到这儿……其实,我一直对她的死很愧疚。”
      我想要的事实终于要浮出水面了,我停下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知道提出分手深深伤害了钱雨,以至于最后她会选择自杀。”
      果真是这样!我有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你这样凭什么让钱雨为你去死?
      也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灼烈,他慢慢低下了头。
      “有些事情也是我后来自己琢磨才明白的,以至于现在越想越后悔。”
      “发生了什么事?”
      “钱雨死前那晚确实给我打过电话。”
      “她说什么?”
      “她说她睡不着,想让我陪她说说话。”
      “你拒绝了?”
      “嗯。”刘从把头低的更低了,他抹得油光发亮的黑发直晃我眼睛。
      “当时已经很晚了,况且第二天还要上班,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直接挂了?”
      “嗯。”
      就这么简单!?简单地出乎我的意料!
      ——两个“嗯”终结了我之前所有的好奇。
      不过你可真够是个人渣!
      如此苍白的真相使我忽然间变得很愤怒——上班是理由吗?钱雨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想起的是你,而你就这么草率地给挂了!你知道她要对你说什么嘛!?即便分了手也非要装作冷酷丝毫不去关心她吗?!
      我感觉自己握紧了拳头。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有那么一点儿责任心,我都会发觉有蹊跷。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多想陪她聊到天亮!”
      说着说着,他竟小声啜泣起来。
      我受不了人哭,尤其是男人。
      我刚刚还以为他是个混蛋,但如今我渐渐明白了以至于对他开始犹豫起来。
      他觉得做了自己应该忏悔的事。也许他现在还时常怀念以前一些关于美好的过往,以至于闭上眼还会浮现出钱雨恬静的模样。
      他本不应受到我这种陌生人的责备,但面对我这个局外人,他却丝毫没有掩饰内心对钱雨的愧疚。
      我渐渐怀疑调查到底是对是错。这原本是他们两人的事,而我完全是自作多情。结果大费周章最后却是把一个大男人弄哭了,我心里犯起了别扭。
      我变得哑口无言。小心递给他一张纸巾。
      气氛变得沉默起来,只依稀听见男人啜泣的声音。
      我想我不适合在这儿再坐下去了。我仿佛听见刘从心里正有千言万语在吐露,但那不是我该听的,即便我是警察。
      那是留给钱雨听的。
      而钱雨最后要说的话,现在想想也与我毫无关系。我猜对于他俩来说那是很重要的话。也许当时钱雨说出来就不会自杀了,但也许说了出来她便会更无牵挂的死去。但命运就这么随意地被定夺——在被吵醒的人胡乱地扣下电话那一刻。
      之后我留他一人坐在那儿,独自下了楼。
      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我向银座顶楼望去——阳光强烈的使人眩晕,今天没有下雨——我正站在曾经手掌覆盖过的地方,我刚刚差点就拍死自己了。

      “调查的怎么样?”晚上接到囡囡的电话时,我正无聊地呆在家看电视。
      “清楚了。”
      “那就好。”
      “你难道不想知道怎么回事儿?”
      “不想。”
      “那你之前还帮我调查?”
      “这种事其实不用查,真相查出来也没意思。你执拗地要查只不过是想了结自己那份对初恋不舍的牵挂罢了。现在好了,心愿达成了!”
      “我开始有点佩服你了。”
      “现在才佩服,晚了!”
      “反正还是要谢谢你。”我踱步到阳台,仰躺在藤椅上。阳台上渐渐起风了,微微有点冷。
      “忘了问你,约会怎么样?”
      “李治那人简直无聊透顶了,两个人一点儿共同语言都没有。”
      不知怎的,我长舒了一口气,会心地笑了起来。叫“李治”的囡囡显然比叫“李先生”囡囡可爱多了。
      “我就知道李治那种人不适合你。”
      说话间,我又看到了那间亮有暗红色灯光的公寓。又是那个女人,两手搭着栏杆站在阳台上。晚风正吹动着她披肩的长发。
      黑暗中我忽然感觉长发下是一张旧日如此熟悉的脸——那分明就是我记忆里的钱雨啊!
      隔着两栋楼蔓延着的黑夜,我兴奋地用力朝她挥了挥手。结果对面的“钱雨”也向我挥手回应,我感觉这一刻她笑得很灿烂。
      ——你在那边好吗?
      ——我曾经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祝你幸福!
      我心底重复着喊出那些一直未曾对她开口说出的话。我仿佛一瞬间打开了挤压在心底已久的匣子,一时间无数的缤纷绚烂奔涌而出,随风舞动起来。
      “喂喂?你干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有话……”
      “虽然李治是那么闷的一个人,”还没等我话说完,囡囡突然说道,“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长得也还马马虎虎。我们决定交往了,我可不能熬成一个老姑娘啊!”
      结果我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等你叶姐结婚了,你可要送个大红包啊!”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傻傻地蹦出一句:“祝叶姐幸福啊!”
      我第一次称囡囡“叶姐”,也许“囡囡”这个称呼我今后再也不会那么自然地就脱口而出了。
      可我刚刚到底要对囡囡说什么呢?
      此刻我觉得我就是出事前的钱雨。我们强烈地渴求着对他倾吐衷肠,如鲠在喉,但“嘟——嘟——嘟”的声音把彼此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不过这些话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故事总会在它恰当的时刻终结。
      等我放下电话时,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夜风裹挟着泥土以及雨水的芳香铺面而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最后一次望向对面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楼宇。
      ——终于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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