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家女子

　　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长相也只算得上是清秀。所以我和普通人家一样，嫁给了一个普通人。不过我的丈夫，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而且是被村里的人捡回来的。所以在我嫁给他的时候，就注定没有嫁妆，没有多余的好处。甚至，我们在举办婚宴的时候，来参加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不过我不后悔，因为我认为我和他在一起会很快乐。没错，只是因为在一起会快乐。我们都不懂得爱情是什么，我们只知道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快乐。所以我们选择了在一起，哪怕我们不确定我们彼此相爱。

　　在一起后的日子是平淡的，也是温馨的。他每日耕作，早出晚归。而我则每日清晨去集市赶集，然后忙活着照顾我与他的三个孩子，接着纺织棉纱等着人收购。如此反复。虽然有些疲惫，有些麻木，却也未尝不觉得充实。

　　直到几年后，战火蔓延到了我们的村庄。平静的日子，也被彻底打破了。

　　战乱之中，人命总是如同草芥一般不值钱。因为战乱，粮草价格飞涨，百姓们根本没有钱去购买粮草，再加上征收的税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人们只能勒紧裤腰带以求能挨过这几年。可惜，因为兵力不足，所以几乎所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被官差抓去充军。我的丈夫，没有例外。

　　一个不过二十余岁的女子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甚至因为要带三个孩子，所以生活更加紧迫。丈夫被带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既要照顾自己的父母，又要照顾三个孩子。家里除了黄发垂髫，就只剩下我能够撑住这个家。虽然我现在名义上是有夫之妇，实际上呢？被抓去充军的十个死七八个，这点谁都知道。所以现在的我，跟寡妇没什么差别了。

　　我开始想念我丈夫在的日子，那个充实平淡的日子。每日晚上，脑海中都会勾勒出他的容颜。有时想念过甚，甚至会在梦中见到他。哪怕醒来时，除了泪水模糊了双眼，其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之后突然有一天，一个过路的说书人递给我一封信。我有些许诧异，打开来看，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识字。问说书人，让说书人给自己念。他手上拿着信，眼睛却看着我。我顿时反应过来，连忙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三枚铜钱。他似乎有些许不快，应该是赏钱太少了，但他在扫了一眼我的装束后便也没再说什么。也是，我现在这身破衣裳，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人。

　　在说书人念完信后我才知道，我的丈夫还活着。这封信是他托他的战友写出来，然后让人顺道送来的。其实在收到信以后我就知道，我的丈夫应该还活着。可是我的内心怎么也不踏实，所以才让人帮我念一次。其他的那些内容我倒也无所谓，只要他还活着就行了。人还在，就有希望。

　　因为没钱，所以不好意思托说书人帮忙带信。也因此我迅速跑开了，我怕我忍不住去跟说书人将这个要求说出口，让他难堪。能够知道他还活着，我就应该很满足了才是。

　　从那次以后，每隔一两年，他便有一封信寄来，而我也终于有那么几次硬挤出多几个铜板来让人帮我带回信。但是我还是很害怕，内心还是很不安。他在我的印象中的轮廓渐渐地模糊，我害怕有一天他会在我的世界里失踪。有时，孩子们问我他们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我都只能含糊回答，因为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我们已经分离将近二十年了。

　　现在的我，已经四十余岁了。孩子们也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我老了，脸上有了皱纹，背也驼了。在我在穿针的时候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清针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行了。

　　幸好，孩子们也算懂事。每隔几个月，他们都会捎带点钱回来给我养老，让我好好在家里面呆着。我静静的独坐在偌大的房内，觉得心很痛。我想念他了，却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了。

　　接着三四年间，我都再没有收到他的信。有人说近来有一场战役，死了人，正好是村子里带过去的那一批。我不信，我想等下去，等他回来。

　　我就这样等，又等了五年。然后我看见了他，在梦里。

　　他说他想让我过来，让我陪他。我想要点头答应，却又还是摇头。我跟他说，再等我一阵子。他答应了。

　　然后我醒来了。抬头看窗外，发现天还黑着。我估摸着我的三个孩子们现在都休息，便挨个去他们的房子叫了他们起来来到厅子里，然后讲了我刚刚想起的关于他们父亲的事情。他们明显还没清醒，但是我也没有说他们，只是一个人诉说着。

　　讲完了，我起身让他们回去，接着径自走出庭院。庭院外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当年破破烂烂的小庭院如今也像点样子了。当初的我们，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直到几十年后的现在，我才隐约明白爱情的含义。但是，我已经没机会在这世界品味了。

　　我扶着墙头，在这小庭院里慢慢走着，顺带轻轻的抚摸着这院墙的纹理，感受岁月给它留下的痕迹。最后，我走到了一棵榕树前。

　　我略微怔了怔，而后轻轻的笑了笑，坐在了榕树下。

　　不知呆坐了多久后，我合上了双眼。我累了，想睡了。

　　=======End========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