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涟如何可长

　　我叫涟如，有着芙蓉花一般娇艳欲滴的面容，丝竹弦乐般悦耳动听的音色。一般男人见了我都会魂不守舍，但我却只为那些眼中没有我的人驻足停留。

　　魔尊大人每次见着我，都会轻皱眉头，沉声低问：近来又食了几人的罪恶？

　　每当他在一半盛开一般凋零的幽冥紫莲中这样询问，我就跪坐到他身边，歪着脑袋，有一搭无一搭地垂手抚弄紫莲，再甜甜腻腻地抬头向他撒娇：大人，人类的记忆一点都不好吃。您这么疼涟如，不如分我一段恶毒，可好？

　　自我初次见着魔尊大人起，他便同我说：魅妖，你若想要活下去，便得食遍这世间人的罪恶。

　　是的，我是一只魅妖，六界不容。

　　普通的魅只要修炼得当，不需进食亦可长寿，可我的本体却沾满了妖气——既然是妖，又岂能不作恶？

　　所以，我自出世以来便以人的罪恶为食——那些记忆中最叫他们悔恨的罪恶。

　　就我的体验来说，大多数人的记忆都浊腐不堪，毫无香气可言，有时吃着吃着便想顺手把他的脑袋给掰下来——事实上我也的确是这样做。

　　而对于那些偶然出现的惊喜，我便格外开恩，赐给他们最好的结局——这样看来，我果然是一只具有高尚品格的魅妖。

　　颂元十一年，六月的益州一如往昔——即便夜里边下过再大的雨，白日里依旧透着一股子散不去的湿热，叫人不可抑制地心烦。

　　侍女扶柳手执团扇，在一旁轻轻地摇着，那画面上的美人图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轻颠慢晃：“小姐，听说沈家大爷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呢。”

　　“哦？”苏锦年一边将手中的鱼饵细细掰碎，慢慢洒于院湖中，一边心不在焉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个儿吧，昨儿个信使报到老爷房里……还跟着有说媒的人，”扶柳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才俯下身来，语气中已然透着愤懑，“如今内府里好多人都在议论，三夫人那边指不定多高兴！”

　　“扶柳！”苏锦年停下手中动作，倏地转头看着身旁的贴身丫鬟。

　　“是，小姐，”扶柳立即站直身躯，垂下双眸，“奴婢知道错了！”

　　苏锦年起身，将手中的鱼饵悉数抛撒入湖中，末了，紧盯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却仍旧沉不住气的贴身丫鬟：“教你多少次……有些话就是烂在肚子里，也别教人听见。”

　　苏氏锦年，前益州太守苏世昌庶女，母亲早夭，上有嫡母嫡兄，下有姨娘兼其一双儿女。饶是如此，苏锦年在苏家的地位也从未因其庶出的身份有过任何动摇——不为别的，只为她那绝代风貌却过早离去的娘亲。

　　苏锦年遗传了母亲的好容貌，仅这一点，便招致大房、三房多年记恨。若不是藉着父亲及嫡兄的怜惜，想来这个家早已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年儿，”嫡兄苏锦城打从外面一回来，便直奔庶妹所住的小院落，“你可是不愿意？你若不愿，我立马回了父亲，叫他退了这门亲！”

　　苏、沈两家三代交好，即便如今子孙不成器，可这上两辈定下的亲事，后辈怎能轻易回绝？

　　苏锦年微微掀开手中的青瓷碗，右手执起白底兰花镂空盖，一点一点轻轻地拨开水面上的浮叶，不动声色：“哥哥是想叫人议论苏家不义？”

　　“他沈家自从得知父亲因病退朝，便拖着掖着不肯娶你过门。如今借口嫡子有病，居然闹出长妻弟娶，叫你嫁给那个浪荡子！真真是欺人太甚！”苏锦城难掩激愤。

　　颂元三年，益州水灾，无数田园被毁。太守苏世昌亲下前线治水，积劳成疾，水患之后便向朝廷请辞，多年修养却不见好转。

　　“庶子娶庶妻，这也莫得甚好议论，”苏锦年放下手中茶盏，示意扶柳请哥哥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递与兄长，“爷爷当年仅是说两家缔结婚约，却未曾指明要我嫁给大公子……况且，”顿了一顿，她才继续说到，“一年一届的孝廉推选又要开始了，哥哥。”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正常人家的儿女，倘若遇见这起子事，大怒之下退亲自是无可厚非。但苏家是大族，亲事又是由已故的两家老太爷所定。不管什么原因的悔婚，都会被时人诟病为子女不孝，这对家风纯良的苏氏一门是莫大打击——更别说苏家大公子正是本届孝廉科最有竞争力的候选者。

　　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家一直以来也只是推脱阻塞两家婚事，却未曾提过退亲二字。

　　“年儿！”苏锦城的声音陡然高出许多，他拂袖挥落茶盅，在一地玉瓷碎裂声中傲然开口，“枉你自小熟读经史！我堂堂七尺男儿，断不要你这样来保全名声！”

　　“你大糊涂了，哥哥。”

　　苏锦年盯着眼前这个自小便十分亲近自己的兄长，他的出色毋庸置疑。良久，她才站起身来缓缓踱至窗边，窗外满园芙蓉经一夜雨露润泽，开得煞是好看：“……上月，我让扶柳去账房支几两碎银子，想给园中人置几套伏天的衣衫，账房支支吾吾，我只当那账房是三姨娘的远亲，独独不与我相好而已……但前日里我察觉父亲所用之药全是次品，这才留了个神，一查之下惊觉今日苏门已非昨日……旁亲凶残，姨娘又有贰心……”

　　她停住话语，回转身来，看见那一心只在圣贤书内徜徉的兄长此时目瞪口呆的样子，便在扶柳的搀持下，双膝跪地，立在自己兄长面前：

　　“哥哥，你以为我如今仅仅是为了保全你的孝廉之名？”

　　“苏家养我十七载……我倒是要拜托你，请您务必保全苏家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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