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篮球]一曲幻听

　　好吧，刚说到雨，我们走出体育馆时便真的遭遇了一场急雨。在东京潮湿又冗长的梅雨季节，这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烦恼。
　　很不幸，我和菜菜子都没有带伞，于是我们便只能十分仓皇地捂着脑袋流窜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罗森便利店里。
　　和我们一样没脑子的学生不在少数，灯光明亮的便利店里挤满了一身潮气的学生。卖雨伞的货架早已空空如也，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呆若木鸡地滞留在便利店里，很徒劳地等候窗外天光放晴。
　　我其实有点焦虑，因为今天轮到我去医院给妈妈陪房。若我去得迟了，不知道她又会冲我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菜菜子知道我家的情况。或许是想到我是因为她的求助才在体育馆耽搁到现在的，她也跟着我露出了些不安和愧疚的表情。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了我和菜菜子的名字。

　　我们转身，在便利店硕大的落地窗前，篮球队队长梅坂正倚在桌板前朝我们闲闲地挥了挥手，算是打了声招呼。梅坂和我们都当过一年的同班同学，素来相熟，倒是梅坂身后的人让我们都颇感意外。
　　——黄濑凉太。

　　他形单影只，身边不见帝光的其他成员。这个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的少年闻声也转过头来，视线在我和菜菜子身上逡巡一番，最终落定在我的身上。他可能也回想起了方才在走廊里的匆促一瞥，于是近乎微不可见地朝我点了点头。
　　梅坂回头向黄濑简单地介绍了我们：“这位是我们篮球队的经理，日向。旁边的是她的朋友，七海。”而后又转向我们：“我发小，黄濑凉太。”
　　怪不得我们学校能和帝光打上友谊赛，原来背后还存在着这样的弯绕。
　　看来，黄濑和梅坂这对发小在比赛结束全员解散后，还相约着来喝了一杯饮料叙旧。

　　于是就这么算是认识了。我和菜菜子上前和黄濑寒暄了几句，主要是菜菜子在说，我不过是在一旁端着姿态很矜持地微笑聆听。菜菜子说的无非也是一些客套的恭维话，黄濑对我们很礼貌，有问有答，但是我也看得出这层礼貌下的疏离和分寸。
　　“很高兴认识二位。不过，我也差不多到了必须要告辞的时间了。我跟事务所那边约了晚上六点。”黄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扭过头转向梅坂，“小梅坂，今天实在抱歉，下次有时间我们再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啊、没事没事。黄濑你也辛苦了，比赛完了还有模特工作。事务所离这儿很远吧？”
　　“不远，就两站地铁。”
　　黄濑拾起了自己的折叠伞，朝我们点点头作为道别。我正要目送他离开，却听我身边的菜菜子十分犹疑地开了腔：“那个……黄濑同学，你是要去地铁站吗？”
　　菜菜子的家离学校很近，平日并不需要地铁通勤。我睖睁一瞬，而后立刻意识到她是为了我而开的口，心中不禁涌上一片暖意。
　　黄濑回转过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却面露迷茫之色。
　　“我和七海今天都没有带伞。我倒是可以在这里等雨停，但七海家里有些急事。如果黄濑同学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捎她一程？”
　　“可以啊。”黄濑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他视线又落在了我身上。
　　我朝他礼貌地微笑颔首：“那么，麻烦黄濑同学了。”

　　其实我确实有些尴尬。我并不是菜菜子那般灿烂的性格，没有办法在短短几分钟内和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快速地熟络起来。但是，我却更不愿意当面拂了菜菜子的好意。
　　黄濑撑开伞后，我们钻进雨幕。脉脉的车灯隔着细雨在我们的身畔流动。我们身高悬殊，我感觉得到他为我特意放缓了步子。我很沉默又很谦恭地双手提包，在他的伞下亦步亦趋，很谨慎地注意着不让自己和他产生肢体上的触碰，一路都走得很辛苦，肩膀上很快地被雨濡湿了一大片。
　　“七海同学要坐地铁去哪一站？”许是一路的沉默让黄濑也有些不太舒服，他开口挑起了话题，同时手上的伞也状若无意地朝我的方向偏了偏，恰到好处地为我遮住了肩膀上飘荡的雨丝。
　　我向他报了个站名，那一站有一家十分闻名的医院，我琢磨着倒也没有必要隐瞒：“去那儿的医院，家里有病人。”
　　“……抱歉。”他很匆促地道了个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黄濑同学的事务所呢？在哪一站？”
　　他也报了个站名，和我在不同方向。
　　“黄濑同学很厉害，明明和我同年，却已经可以自食其力地工作了。”我轻声感叹道，“而且还是帝光篮球队的队员，刚才那场比赛我看了，真的很精彩。”
　　这句话倒并非只是恭维，而确实带了点肺腑之意。妈妈刚生病时，我曾寻思过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也确实尝试着去过一家餐馆兼职当服务生。然而，收入微薄暂且不说，繁重的排班任务确实影响了我的学业和生活，最后还是外公把我从餐馆领回了家，命令我不要再为家里的财务操心。
　　我很羡慕黄濑凉太这种能够将生活安排得妥帖又玲珑的人。
　　黄濑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抛出一句恭维，脚步一滞，声音也带了点赧然：“七海同学说得太夸张了吧……我也只是胡闹着玩而已。”

　　谦逊的天才招人喜欢。我微笑着点头，抿了抿嘴，任凭这个话题又飘散在了风中。

　　其实我挺喜欢黄濑凉太的。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是流光熠熠的，他的光芒明亮却不灼人，让我童年蒙昧的心动与欢喜再度被唤醒。
　　然而，我却也并没有幻想和他进一步亲近。我确实是在樱井流人身上受过了一点挫折，于是便很清醒地明白，我和他不过是这匆促的一面、短暂的一程罢了，我们的联系轻盈又脆弱，毫无根基，像是初冬的第一层薄雪，很容易就被吹散了。
　　唉，不要对自己心中的那个“原型”怀抱太大的期望，人才不会白白落得伤心。人的情感，都是遥看近却无的。能够共行这一程飘雨的路，便已经足够了。
　　我们抵达了地铁站，他收了伞，又和我一起走过漫长又潮湿的地下通道。期间，我们交换了几段有头无尾、冷冷清清的对话，终于在各自的站台口道别。我看他朝我轻轻挥了挥手，而后便转身没入了来往川行的人流之中。

　　我像是从一场浅眠的梦中苏醒，只有心里的细雨还在欷歔地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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