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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藏·逍遥(BG·下篇)
第二日清晨雨渐渐停了,天却依旧没有放晴,仍是一副阴霾的样子。战乱洛阳城外兵荒马乱,流离失所的流民来来往往,追寻着这乱世中更加安定的方向。叶诗跟着叶炜和其他同门在茶馆坐下,向店小二点了几碗简单的素面。
沉重的气氛让众人都没有心情说话,只有叶炜在低声交代之后的计划,叶诗一边听一边有些心不在焉,自昨夜被人扰乱之后便一直有几分心神恍惚,她低头喝了一口面前的清酒,还未来得及让神思清明,对面便有唐门弟子熙熙攘攘地走了进来。
略一抬眸,被簇拥着站在中间的正是唐逍。
目光相对,唐逍毫不避讳地盯着她,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叶诗却只是一眼之后便视若无睹,垂下目光径自喝酒吃面,唐逍见她毫无在意之色,心中火砰然腾升,双手握成拳忍不住要上前,身边反应机灵的其他唐门弟子便堵在了他面前。
眼神递过来,随后若无其事地大笑着朗声道:“师兄往哪走呢,这边坐,这边坐!”
便围着他在对面那桌坐了下来,一样点了几碗素面。唐逍挑了个侧对着叶诗的位置,将她一言一行一丝不漏的看进眼里,对方的目光飘忽不定,却再也没有看过来过。
叶炜的眼风悄悄扫过他们之间,却也只字不提。
对面一群人却很是热闹,师从于置身战乱之外且发了一笔军火财的唐门门下,这些唐门弟子脸上似乎也少了几分沉重与惆怅,便并不避讳地对这次两方贩售军火之事款款而谈。
“要我说,师兄这次可真是厉害,那价钱真是分毫不让!”
“可不是嘛,师兄这回回去,门主肯定要好好奖赏奖赏!”
“说起来师兄还是给了天策府面子,你们呀都不知道,上回跟狼牙那边谈,师兄可是要足了五倍的价格一步都不让呢!”
“对对对!对方说的都要磨破了嘴皮,师兄都……”
“够了!都给我闭嘴!”
师弟们正说得精彩,唐逍忽而怒声喝道,目光紧紧盯着叶诗似乎怕她听到,紧皱的眉诉说着他现在有多焦躁不耐。而与此同时,对面的叶诗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便不由得收紧了,只见她云淡风轻的脸上并没有其他情绪,只是低声说了什么,又对叶炜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听不清她说的话,只能听到叶炜的声音,平静又肃然的问:“你当真决定好了?”
叶诗低着头郑重回答:“是。”
闻言,叶炜拿着酒杯的手顿了片刻,仿佛在那片刻间思虑了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眼里似乎化出几分柔和,庄重而掷地有声的叮嘱道:“既如此,切记万事小心。”
“弟子遵命。”
叶炜颔首,落在叶诗身上的目光便离开了,他看向其他弟子,扫了扫他们面前已经空了的碗,催促道:“都吃完了?那便启程吧。”
语毕首先站起身,将银锭往桌上一放,领先往外走去。
其余弟子包括叶诗也跟在他身后,唐逍的目光便跟着叶诗移向了外面,本以为他们就要离开,却见叶诗站在原地,叶炜与她又叮嘱了些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这才转身离开。
其余弟子们也纷纷与她说了几句话,她微笑着点头应下,目送他们离开。
远去的师父和同门没有谁再回头,就如这乱世中的路不容谁回头一般,叶诗跪下后朝着他们的背影深深一礼,就这样算作了与师门的拜别。起身时握紧了手中的剑,正要举步离开,却被人从后方猛然拉住了手腕。
唐逍将她扯了过来,强迫她正对着他,不由分说低吼着质问道:“洛阳这么乱,你留下来干什么?”
眼中明明灭灭燃烧着的,明显是不解和担忧。
叶诗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发觉对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便也由了他去,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不甘示弱地回敬道:“关你什么事?”
“就是关我的事!”他朝她厉声吼道,事到如今也不想再去纠结什么自尊和骄傲,他大约已经猜到她选择留下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这件事上他绝不能由着她,“别人的生死我不管,可你我管定了,你想不要命,问过我没有?”
“你想管,就以为你管得着吗?”叶诗冷漠地看着他,语气轻飘飘的却伤人于无形,她用力甩开手,揉着被他拽痛的手腕怒目而视,接着频频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抵触又抗拒,眉目间浓浓的讽刺和荒谬淋漓尽致,“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你还不明白吗?”
“……”
看着他一瞬间怔愣的神色,叶诗趁机转过身背对着他,她微微低下头,声音放轻了几分,是浓浓的疏离和冷淡:“军火价钱天策府原价也好,狼牙军五倍也罢,你根本不用怕我听到,我早就不想过问关于你的一切了,所以我的生死,也轮不到你管。”
语毕举步离开,唐逍怔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朝着天策府的方向。
无论她说的有多凉薄,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下一场天策府和狼牙军的战斗,领兵出战的是天策府的曹雪阳,狼牙军那边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蛮将木赤,得知战局如此之后,唐逍悄悄跟上了战场。
不久前程诺领兵一战时,便是死于木赤手下。
想起叶诗那天视死如归的表情,唐逍已十成十的在心里笃定了这一战她一定会来。
程诺啊,永远在她心中有不可侵犯的高度,死亡也不过是进一步增加了这样的高度,她可以为他做到这一步,唐逍又是恨又是嫉妒,又是不能恨不能嫉妒。
终于,他潜伏在断壁残垣的一角,看到了跟在曹雪阳身边的叶诗。
简直恨不得一个锁链将她抓回来,却又偏生离得太远,而曹雪阳也正跟狼牙军说着什么,一时半会不好轻举妄动,怕自己一出手坏了局面,身份暴露让师门也难辞其咎。
渐渐的,曹雪阳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眨眼间长枪一挥,跟着天策府将士一起冲过曹雪阳身边的,除了天策府一腔忠肝义胆的将士,还有轻重剑傍身待发的叶诗。
唐逍眼眸一红,往下一跃,滑翔翼凌空而起,跟着加入战局。
千军万马的冲杀之中,烈风声,刀剑声,马啸声,将士临死前的高呼声,都在马蹄扬起的雾霾中化作一团梦魇,叶诗纵已是习武之人,骨子里却仍是当年洛阳大户人家的闺秀,第一次直面这样生死一线的场景,说不怕,也是不可能的。
但她的表现却出乎意料,手中的剑虽然抖得毫无章法,杀敌时却也分毫不偏。
很快,在看不清分不清一切,只有杀敌向前的战场上,鲜血混着沙土溅上了她的黄衫,然后渐渐溅上了她的脸,一如西子湖畔干净清秀的脸颊如今连睫羽上都悬着血,不远处的唐逍看得心痛至极,再也顾不上什么任务什么师门,一手祭出千机匣射出弩箭,另一只手中弹出几枚梅花针,离叶诗最近的狼牙军眨眼间轰然倒地。
叶诗回头,看了眼那些尸体,再看向他。
两人之间沙尘飞扬,阴霾万千,唐逍却看清了她的神色有多漠然,只是普普通通对视一眼之后,叶诗移开视线,继而将手中剑往后一捅,便穿过身后那个狼牙军的腹部,血溅到她手上有些温热,她却面无表情的将手收回,擦了擦脸。
“叶诗!”唐逍高声叫她,想要靠近,却不得不应付周围涌上来的敌人。
叶诗却像是没有听见,转身扑向前面离地方阵地更近一点的战局,重剑轻剑交替使用,却不免在间隙之中给人伤她的机会,唐逍看着旁边的狼牙军一刀深深划过叶诗腰侧,叶诗痛苦的高呼一声后身影倒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的惊恐和愤怒瞬间化作弩箭追命而来,杀掉将要伤她之人后一个隐身脱了战局,直奔至她身边。
唐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整个脸都因嘶吼而扭曲起来:“叶诗!……叶诗!!”
“滚开!”叶诗甩开他试图站起来,冷汗涔涔地咬着牙,捂着腰上伤口的手已染得通红,刺鼻的血腥味一股一股传来,唐逍又一把拉住她,以一种制止的姿态双手覆住她放在剑上的手,眼神迫切凌乱地希望她停下来:“听话,你受伤了,跟我走,快跟我走……”
“我叫你滚开!”叶诗用身体狠狠撞开他,没有正眼看他一下,只是目视前方,撑着重剑强制让自己站起来。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敌方阵地之前的木赤,有生以来眼神第一次凶狠得如豺狼虎豹一般,似乎想要撕裂他。
就是他,程诺的死……就是因为他。
怎么能放过……绝度不能,就算会死,也要在死前杀掉他……
叶诗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挥剑向前,唐逍跟在她身边一边为她挡下周围敌人,一边在千军万马的战斗声中高喊着劝阻她:“叶诗,跟我回去!跟我回去!再下去你会死的!……”
叶诗全部充耳不闻,她一路向前,可越是深入敌营,越是戒备森严。
永无止境的狼牙军不断冲杀上来,唐逍为她挡住了这一部分,却也挡不住那一部分,她独自力战之时,虽取了对方性命,自己也是伤痕累累……等她解决掉身边暂时的最后一个时,不由得用重剑撑着身体,一边想要缓气,一边却又止不住的咳血。
血色迷蒙之间,就见一个身影从身后瞬移上来,然后在自己面前笔直的跪了下来:“诗遥我求你了,你听话,跟我走……现在走还来得及,我认错好不好?我认错,我什么都错了,可我求你你现在先跟我走,好不好?……”
唐逍跪挡在她面前,眼里竟因恐惧紧张她的伤势而泛了泪光。叶诗看着他也受了伤的模样,本麻痹的心忽而清醒的被扯痛,只见他脸上左眼下方被刀划过,往外流着的血布满了整个左脸,身上黑衣更有多处血染的深色,尤其左腿上更是受了重伤,裤腿的布料因被血湿透染上了大量灰尘。
叶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有眼泪落了出来。
毫无防备的,眼泪就这样也直直滴入他的眼眶,唐逍也跟着怔住了,还来不及去由他细想,叶诗这一瞬的失控却再也寻味不到,她看着他认真端肃撇清着关系,一字一句像是宣誓一样地回答道:“我来这里,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唐逍,该走的是你。”
“诗遥……”唐逍痛苦的伸手去拉她。
才触碰到的一瞬间叶诗就甩开了他的手,眉目间是浓浓的嫌恶:“你快走,我不想跟你一起死在这里,我觉得恶心。”语毕避开他的眼神,一眼都不再去看他,目光抬高落在十步之外的木赤身上,她凭借最后的力气祭出重剑。
与此同时,木赤的眼神看了过来,见着这个小姑娘杀气不同寻常之际,他抬手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木赤背后的弓箭手便一致将目标转移了过来。
“诗遥!”唐逍惊吼,强忍着疼痛想要扑上前去护住她,她却先一步跃出了鹤归孤山。
在唐逍的震惊之中,磅礴的剑气压制住了对面一排的弓箭手,叶诗蓄起全部的剑气,猛烈如虎狼的风来吴山不容谁逃脱的施展了出来,近身亦或被剑气捕获的敌人纷纷鲜血溅地,在这样的气势中就连木赤也只能不断后退,一边后退一边拉过身边的狼牙军为自己遮挡。
于是待风来吴山的剑势化去,木赤虽在面前鲜血淋漓,却到底还剩了一口气。
只要再补一剑就好……叶诗喘着气,强撑着睁开眼,大量的血却止不住的咳了出来,几乎不能再多走一步,木赤见她伤重如此,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后爬去。
“别想跑……”叶诗咬着牙,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
放掉重剑,她还有轻剑握于手掌,然而没有了重剑的支撑她连站立都很困难,稍稍站起来之后又即刻摔了下去,就这样重复挣扎之后,叶诗的目光像有感应一样忽而落到侧后方的唐逍身上,刚才来不及护住她的唐逍正被狼牙军包围,他一边左闪右躲,一边强咬着牙引发适才埋下的机关,风驰电掣之间,忽略的却是身后再远一点的地方,暗藏于高处的弓箭手已对他架起了弓,叶诗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让她在天昏地暗之中一下站了起来。
木赤顿时脸色大变,身体瑟缩着,连头也不敢回的拖着重伤的身体往后爬。
然而迟迟没有长剑穿心而过,慌乱之际只听到不远处一句撕心裂肺的嘶吼:
“——诗遥!”
歇斯底里,响彻天地。
紧接着,一发弩箭穿过胸前,木赤震惊地回过头,唐逍半跪于地,一手持起千机匣,一手抱着怀里的叶诗,脸上的表情被血污浊的绝望又狰狞,就像地狱归来的修罗。然后,第二发、第三发……木赤胸前相继穿过接连不断的弩箭,似永无止境,仿佛永不解恨一般,直到他嘴角鲜血直流,再撑不住的倒在地上,唐逍手中的千机匣才跟着凭空落下。
他低头看着叶诗,她闭着眼,脸上血迹斑斓,丝毫没有那年洛阳初遇时的干净纯然。
“杀……了……他。”
这是她扑进他怀里为他挡下箭后,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其余的再也来不及,就看着她的手从他手中滑落下来,唐逍一瞬间怔住了,跪在原地头脑空白,只知道傻傻地盯着她,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这就是死亡。而周围明明就是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他却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并且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他甚至不知道天策府的将士什么时候注意到他们,只知道再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天策府的将士们保护在了中间,唐逍怔怔看着远处狼牙军退军的模样,知道是天策府胜了,想要帮叶诗笑一笑,僵硬的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曹雪阳骑着马从前面赶来,在他们面前拉住了缰绳,看着叶诗浑身是血的衣袍,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女将军心中再沉重,也只有叹了叹气,继而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带叶诗妹妹回营吧。”
说着就有人上前扶他,唐逍却一把甩开他们的手,硬撑着自己受了重伤的左腿,从一片狼藉之中踉踉跄跄,却仍旧拼了命的将叶诗打横抱起来,而那一瞬间她脱力的手顺势垂下,有什么东西就突然从袖中掉了出来。
是一个木人形制的偶娃。
唐逍睁大了眼,听到了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将头埋在她颈旁,嗅着她发间沾满泥土和血腥的味道,断断续续,大声的,嘶哑的,呜咽着痛哭了出来。
……
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世事风云变幻,朝夕两样。
洛阳一进入雨季,唐逍的左腿总会旧伤复发,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旁人问起,他总笑说是许多年前留下的旧疾,忍忍就好,然后模棱两可将话题带过。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也曾卷入过安史之乱中的一战。
枕边总放着一个时间久远的木偶,大约是被抚摸过太多遍的原因,木偶的嘴脸早已看不清了,有人说唐逍没事就爱拿在手里,一看就可以看上好些时光。
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回到洛阳的了,只是当他重新走过当年慕家和程家破败的大宅前时,竟忽而觉得年少之事似乎只是大梦一场,那年他就在这根梁柱旁认识了慕诗遥,而如今梁柱上的漆色却早已脱落褪尽,与他一样都快要暮年苍苍。
然而与慕诗遥的甜蜜、吵闹,对程诺的嫉恨、计较,在记忆里依旧还是很鲜活的模样。
只是如今,他曾经爱过的人,嫉恨过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只有想到这里的时候,才会觉得格外寂寞。
不过没有关系,能一直记着你,记着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就算年岁再长久再苍茫,我想这也就是我在岁月长河中,唯一还能感受到的那一点逍遥。
那就这样一直到老吧,有你在我的记忆里,我也算一世逍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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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是个小短篇还是来后记几句话(滚)
严肃脸说,这个文从开头到结尾都充满了把它圆回去的困难(……)
但是开了坑一定要把它填满,有些写不动所以到底还是会有点仓促和构架不完善的地方,望轻拍QUQ
其实窝还是很喜欢唐逍逍的,可惜没有来得及塑造的饱满一点,对于他自黑的行为没有给一个充分合理的解释……还是把他归类成除了叶诗之外三观都不太正或者亦正亦邪好了,我看他俩才是真的三观不同如何谈恋爱……||||叶诗的部分到最后都没有提过她对唐逍究竟是不是余情未了,不过她的行动应该体现得也比较明白?刀子嘴豆腐心到最后还是不能看着你死的那种?其实窝一开始是想写她在为程诺报仇手刃仇人和唐逍生死之间选择了唐逍,不过转念一想是个人都会选择救活着且还爱着的人吧……
最后就是感觉一点都不虐……?跟我想要的不一样啊掀桌!
一辈子写不出自己希望的虐是要怎么搞!(╯▔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