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调·剑三短篇集

作者:菡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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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藏·晚秋(BG·中篇)



      唐晚走到叶秋身侧的时候,叶秋正清点着装上马车的绫罗绸缎。
      她往日过得闲适,上有三位哥哥嘘寒问暖,下有唐言鞍前马后,除了练剑,基本十指不沾阳春水,很少能看见她亲历亲为做事的模样。所以现在,她认真仔细地清点着所购之物,连他走近身边都没有发觉,让唐晚忍不住觉得还真有几分帮主夫人帮忙打理事务的情态。他看进眼里,不禁觉得心中柔软,近日来总是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感到了几分实在。
      “叶秋。”他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
      “哎?”
      闻声,叶秋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却仍旧数着马车上的绸缎没来得及回头。
      唐晚不再言语,走到她身边陪同等待。
      片刻后,叶秋清点完毕,一双眼终于盈盈望向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唐晚点点头,继而解释道,“怕你一个人,需要帮忙。”
      话音刚落,叶秋脸上就露出了一丝丝不服气地神态。
      唐晚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笑意,知道她听到自己这么说肯定心有不快。毕竟在藏剑山庄时,叶秋就对三位兄长什么也不许她做的不信任耿耿于怀。她总觉得大家小瞧了她,每次都会向替着唐言身份的他泣诉——哥哥们要做的事她明明也可以做得很好。
      所以今天唐晚跟她说需要她帮忙挑选绫罗绸缎时,她兴高采烈地一口应下。
      带她来到绣庄的时候,叶秋脸上一派跃跃欲试,在问清了他帮会里需要的档次和数量之后,就投身于五花八门的绫罗绸缎,完全无暇再顾及他为什么突然约了人要去茶楼喝茶。
      “那你看看我是不是需要帮忙。”果然,叶秋有些赌气地声音冰冰凉凉。
      他连忙摇摇头,讨好笑道:“看来是不需要。”
      叶秋的脸色这才稍微好起来,但也不是太好,她将手上拿着的清单塞到他手里,指着上面的明细一一说道:“喏,除了这些布匹,我还向老板娘订了她这里还剩下的三百颗珍珠缀放,还有一些隐月线和天工锦缎,因为听说商会交易行近期涨价得有些离谱,你这布匹赏下去,姑娘们总想着快一点拿去做新衣裳嘛……”
      她话音还未完,唐晚就不由分说将那张纸合上。
      “哎?”叶秋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
      “你是帮主夫人,这些事你决定就好,我不需要知道。”他说,然后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到旁边跟小厮交代了一下,直到小厮们驾着装好货物的马车运向九月帮会的方向,唐晚才转过身来重新看着她,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秋秋,记清楚了吗?”
      眼里闪现出几分似曾相识的狡黠,还有那似曾相识的语气句式,让叶秋忽然恍惚了一下。
      可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不再这样看着她。
      唐晚只是笑了笑,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无可奈何的悲伤,却不等她开口询问就匆匆掩藏,再看过去时仿佛已是一片云淡风轻的平静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正是因为看见了这样转瞬即逝的变化,叶秋的心忽然没来由的疼了一下。
      而对唐晚来说,他也觉得心里疼了一下。
      叫她“秋秋”的时候,他再一次看到了她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这让他再度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忽然觉得以前陪在她身边的方式全盘皆错,也忽然觉得跟叶夏景信誓旦旦承诺时的信心有些动摇,更忽然感到一丝害怕,害怕无法以真实面目与她并肩于青天白日之下。
      又或者,坦诚相待了,她也并不接受他。
      “唐、唐晚……?”又是忽然,叶秋的声音将他拉出了情绪的漩涡。
      他愣了愣,将视线转回去,一寸一寸描摹过她的脸庞。
      叶秋正微蹙着眉,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犹豫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说出声来。他忽然觉得时光真是奇妙,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让他渐渐变得对这个六年前初见于西子湖畔时未觉惊艳的女孩那么牵挂难忘。
      “秋秋。”他不自觉笑了一下,又这样唤了一声。
      叶秋瞪大了眼睛,比刚才更加惊讶。
      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一些,伸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声音似是投降似是叹息,不知是真的在问她还是自言自语:“每次我这样叫你的时候,你究竟想到了谁呢?”
      “唐晚……?”
      “没什么。”
      面对她更加不解的询问,他适时地摇了摇头,然后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再说下去不再有意义,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究竟是谁,所以也不可能给她一个他问这句话的合理解释。可是这丫头真的让他伤透了脑筋,她真的很有本事来消耗他在决定娶她时面对那些未知未来的信心。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在九溪十八涧和叶夏景的对话。
      叶秋这个心机深沉的二哥总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亏本的生意一点也不做。

      “你可想清楚了,你是唐言,也不是唐言,秋儿以后如何看待你,谁也不能保证。”
      “比起让她嫁去天策,未来种种,不算什么。”
      “可你别忘了你的承诺,她若不接受你,这场婚嫁就只是演给李家看的障眼法,我会随时接回秋儿,只要她一句话。”
      “……是。我知道。”
      “那么,未来皆不确定,为了秋儿的名声,藏剑方面不会大张旗鼓送她出嫁,我们兄长几人也不会出席婚宴,除此之外,更不会有外人知道她嫁去了唐门。你,可有异议?”
      “只要二哥是为了叶秋好,我无所谓。”
      “我知道你在蜀中近几年来也是名声鹊起的人物,这样做对你十分不公平,但我不能拿妹妹的一辈子开玩笑。自然,嫁往唐门之后,那边如何安排都是你的事,总会有人知道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都无妨。但若秋儿在知道一切之后仍不愿与你共度余生,我希望她回到藏剑时没有流言蜚语,能得一方清静。”
      “我说了,只要是对叶秋好,我怎样,不重要。”
      “……”
      彼时叶夏景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为他雷打不动的真诚动容。
      但仍旧是合了扇子,声音里没有情绪波动:“那就一言为定,多有得罪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日所言,是否有些过于信誓旦旦?
      当时只是一心想着不能让她嫁给别人,所以无论什么要求都一力承担。可叶秋与他的相处,不如他想象的那样顺利简单,他不是后悔,只是怕这样下去时间再久一点,他会留不住她。
      唐言想得简单粗暴,建议了无数次让他直接跟她道清前因后果。
      可他也有他的骄傲,当年受既定环境所限,以旁人身份在喜欢的女子身边潜伏数年已是受够,如今若非叶秋自己察觉,反倒由他主动说出,那么哪怕她知道了真相,他在她眼里恐怕也无异于继续活在唐言的影子之下。他可以不要藏剑那边的承认,不要旁人的认可,但他不能不要作为独立个体存在于叶秋心中的那一点男人该有的尊严与骄傲。
      想到这里,唐晚原本心绪不宁的情绪忽然沉静了下来。
      他拉着她往前走的步伐忽然停下,转身徐徐看着她:“我忽然挺好奇的。”他一边说,一边伸手穿过她耳畔的发丝,感受着指尖上长发的柔软,低沉的声音更有些千回百转,“从你第一天问我认不认识唐言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知道,他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
      叶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唐言,那个跟今天所有的话题都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
      但是他既然问了,她在愣了一下之后也没有逃脱回避的打算。
      叶秋站在原地想了想,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忽地被身后响起的几声嗤笑打断了思绪。
      “呵,这不是九月的帮主和帮主夫人嘛。”
      “叶家小妹,许久不见了。”
      虽然前后两句话是截然不同的语气,但隐约有些熟悉的声音飘进叶秋耳里,还是让她好奇地闻声看去——身后不远处站着一群人,站在最前方的那两位红袍银甲,背后的长枪银光熠熠,寒如星芒。他们看起来分别是与大哥二哥差不多的年纪,其中右边的那位较为年长,面目因此更加稳重冷峻,而左边那位较为年轻,眉目间明显多了几分盛气凌人。
      他们是……
      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回忆,叶秋诧异地捂住了嘴:“李……李……李家哥哥?”
      说罢刹那间的惊诧即刻化作了惊喜,她正准备上前,唐晚却面色沉沉地拉住了她。
      他将她挡在身后,本就不好的心情现在在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十分不满他们突然的出现,他好不容易问出口的问题就这样戛然而止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旧事重提。更何况与这李家老三的两个哥哥和身后一帮子恶人谷的人这样狭路相逢,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事,也只有叶秋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丫头还以为能跟他们好言相聚。
      怎么可能。
      唐晚蹙着眉,一脸阴郁的不耐烦仿佛山雨欲来,叶秋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哟,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偶遇而已,九月帮主好大的脾气。”
      对面人群中,最末端有人笑着嘲讽。
      唐晚听得心下厌烦,眼神中隐隐出现杀机:“你说对了,如何?”
      叶秋未曾见过他动怒,此时有些惊异,连忙上前拉了拉他的手臂。
      与此同时,对面有些人也生了怒意,只听有人高声道:“哈,帮主大人可别动怒啊,我们今日几只虾兵蟹将又能如何?九月帮主这么大的脾气和脸面,连和天策府李家三哥儿定过娃娃亲的媳妇儿都抢的明目张胆,都这么不要脸了,我们还能如何?哈哈哈哈……”
      这番话说的有些难听了,叶秋虽听不太明白,但听见他们这样说唐晚,她也有些生气了。
      大约是看到了叶秋脸上表情的变化,年纪较长的天策男子连忙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可惜他身边那个年纪较轻的应当是李家二哥的男子却是有些不服了,只听他朗声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他们又何曾说错?叶家本就与我们有婚约……”
      “好了,大局已定,多说无益。”年长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
      “可是大哥!”
      “我说够了,闭嘴。”男子更加严厉的声音凭空而下,空气间忽然就被什么凝固了,其他人有些不服气地面面相觑了一下,终是没有人再说话,都乖乖闭上了嘴。然后,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唐晚和叶秋,缓声道,“抱歉,是我们失礼了。”
      话音刚落,男子旁边的李家二哥就立刻炸开了。
      “大哥!你是不是疯了!跟他们道什么歉啊?!要道歉也是他们……”
      “李御朗,人家已经拜堂成亲,再追究又有何意义?”李家大哥回头瞪了弟弟一眼,不自觉便散发着一身的凛然正气,“平日就算了,今日我在这里,不准你出言无逊。”
      他朗声道,仿佛在下最后通牒。
      可是李家二哥不以为意,仍是愤愤不平地嚷道:“可是大哥!你可知叶夏景那奸诈小人四处散播流言,别说洛阳了,连北邙山上的鹿都知道三弟被叶家人嫌弃退了婚约!全城都将我李家此事当作笑柄四处风传,怎可如此作罢!……”
      唐晚冷着一张脸,就在此时接话:“令弟英名远扬,纵无此事,也未必不是笑话。”
      话音落下,李家二哥还没来得及青筋暴起,反倒是恶人谷有人先出声了。
      “呵,总好过某些人偷摸拐骗的本事出神入化,连别人家定下的媳妇儿都能偷回去。”
      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看了过去,眼神里皆是敞敞亮亮地讽刺。
      唐晚笑了一声,仿佛不以为意。
      但叶秋知道明显不是,因为他第一次挥开了她挽着他的手,仿佛被触碰了底线一般,一瞬间冷漠起来的眼睛里流露出愈见明晰的杀意,他又笑了一笑,朝着刚刚说话之人走去。
      “我给你一个机会,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他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叶秋听见他的语气,那么令人害怕,又那么云淡风轻。
      这样的气势自然震慑到了刚刚说话之人,那人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表情也终于不再像刚刚那样得意挑衅:“……你、你想干什么?还不准人说实话了?!”
      他警惕地看着唐晚,瑟缩着与他拉开距离。
      唐晚只是继续盯着他没有回答,脚步也没有停下来。
      那人只能频频往后退着,明明手已经抖得无法自已,嘴上却还在逞强:“唐晚!别以为这是你的地盘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这事做的不光明磊落!还不许别人说了?!”
      “听说叶家姑娘嫁过来时哭哭啼啼!一看就知道是你强要强娶!”
      “再说了!清楚点的谁不知道叶家姑娘身边的那个唐门弟子是唐言不是你?!我还真就奇了怪了!就算叶家人为了推脱李家婚约急着嫁妹妹,要嫁也是嫁给唐言,起码还能让人相信他们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可你?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恐怕叶家妹妹以前都没有见过你吧?哈哈哈!”
      “你自己也看看,除了蜀中,藏剑那边有几人知道叶家小妹嫁给了你?听说连娘家的几位兄长都不愿出席啊帮主大人!如今还这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别人说说你这卑劣行径又怎么了?你扪心自问,藏剑那边可曾承认过你?!”
      那人激动地大吼一通,面目赤红,如若垂死挣扎。
      而这番话道出的东西着实是有些太难听了,以至于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为唐晚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叶秋站在远处也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能设身处地的感受到该有多受冲击。所以她看着唐晚在听到这些话后骤然停下的身影,心中难受不已。
      因为……他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呀。
      虽然,她一开始的确百般不愿,但哥哥们在让她嫁给他的这件事上的看法百年难得一见的高度一致和毅然决然让她感到了几分不同寻常,她觉察出了蹊跷,似乎哥哥们此举是在应对什么大事。所以虽然觉得委屈,但她没有出走逃婚,因为怕自己任性妄为捅出篓子。
      后来,嫁过来了,她有那么几天确实很难适应。
      可是唐晚待她出乎意料的好,好到不像是素未谋面,更像是经年重逢。
      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突然毫无预兆的强娶豪夺,看起来冷漠话也不多,可碰上她的事时却总是不动声色的极致耐心极致温柔。这让叶秋有时候不得不好好思考一下他对她这么好的理由,难道真的是像话本里的某个动人故事一样,曾经在某个她不知道的时刻跟他相遇过、被他喜欢过?
      她虽心里念着唐言的下落,但并不是感知不到当下被给予的善意温柔。
      所以在这个万众尴尬的时刻,众人沉默之际忽然传来轻灵笑声。
      明黄衣裙的女子越过众人走上前去,再一次伸手挽住了被困于难堪中的男人的手臂。在他因惊讶诧异而回过头来之时,听到了叶秋轻韧如丝的声音。
      “抱歉,我久居深闺,竟不知现在的人对别人夫妻之事这般在意。”
      “只是我与我夫君如何,怎有你们置喙之地。”
      说罢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自然亲密得一如恩爱多年的夫妻。
      而嘴角噙着的笑容,明媚的恍如初识那年碧空如洗的秋日。

      回到唐门后,叶秋和唐晚终于有时间坐下来说说话。
      窗外的晚风拂过竹林,一边沙沙作响一边撩起一阵竹海微波。远方的天空云霞烂漫,落进眼里映出一片色彩斑斓。而愈渐浓重的夜色下,唐家堡一间又一间房里的灯火逐一点亮,应和着空气里动动鼻子就能嗅到的辣椒味和饭菜香,还有唐门弟子间此起彼伏地相互招呼着喝酒吃饭的喧闹,此情此景,每每都让叶秋觉得这种万家灯火情态下的唐门,比起秀水灵山出尘雅致的藏剑更有人间的味道。
      她盯着外面看了会,忽然回过头来,对坐在案几对面默然不语了半天的唐晚笑了笑。
      “怎么办,我饿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以这样的方式自然而然地打破了沉默,眼睛也随着笑容弯起来,像极了挂在天边的小小月牙。见唐晚脸上似乎没什么动静,为了逗他换个表情,叶秋还夸张的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空气里充盈的令人垂涎三尺的辣椒花椒味,深深深深地感叹道,“在你们唐门,想寝食有度真是好难呀。”
      唐晚知道她在安慰他,配合地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秋看着他的表情终于有点变化,本欣喜得眼睛都亮了一下,可这不争气的娃随便笑了笑立刻又回归了平淡,气得她果断直起身来,张牙舞爪的将身体探过案几试图去捏他的脸颊:“哎哟好啦,不要这么不高兴嘛,多大点事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呀,我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呀。高兴一点嘛高兴一点?嗯?嗯?嗯?笑一个、笑一个,笑一个嘛……哎?哎哎哎呀——!”
      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唐晚哭笑不得地低头看着重心不稳跌在他胸口上的人。
      空气里的一切都安静了。
      叶秋趴在他胸前,懊悔的声音闷声闷气地传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唐晚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来。
      “真是败给你了。”他说,伸手勾住叶秋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明亮的眸里映着她的面容和盈盈烛光,他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表情里哪里还有什么冷静漠然,早已化作一脸无奈却毫无办法的温柔苦笑,“想吃什么?我的大小姐。”
      妥协的声音响起来,叶秋望着他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
      ……

      晚饭的时候,摆在桌上的又是一桌红艳艳的美味佳肴。
      叶秋吃得幸福满足,夹在指间的筷子就没停下来过,与此同时再小酌两杯,不一会就见她眼里出现三分醉意,脸颊染上两分酡红。唐晚看着她将醉未醉时的娇媚模样,映着屋内烛火,在一室昏黄间显得有些暧昧,也有些温暖。
      那一天的那顿晚饭,以叶秋贪杯喝醉趴在桌上睡着告终。
      唐晚再一次将她抱到床上,坐在床沿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红扑扑的脸颊昭显着醉酒和困意袭来时升高的体温,睫毛时不时有些不安的颤动,似乎正沉湎于某个他不知道的梦境。
      而他终于在这个时刻能松一口气。
      今天一天,唐晚觉得有一年那么漫长。
      当初信誓旦旦承诺的时候,还真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有人站在他面前说尽这样一番话,他想置之不理,却又不得不觉得在旁人眼里,这大概也是实话。好在叶秋心是细的,顾忌着他的感受,帮他解围之后,回来也没有再跟他提过一句今天发生的事。
      一切就像不经意间吹过的风,在她眼前轻飘飘的就过去了。
      虽然,他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虽然,他觉得她应该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比如——这桩婚事是不是只是哥哥们找他合演的一场戏,跟天策府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是戏的话是不是演完了她就可以回去,可以回去的话能不能明天就走呀之类的问题……
      他其实都做好了一一回答的准备,当然,也包括最后那个问题。
      当然是不能了。
      如果说以前因为和叶夏景的约定不得不有所让步,那今天在叶秋为他解围,走上前来挽住他手臂的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可能放她回去了。
      这丫头,总是很擅长在这样的时刻让人觉得贴心温柔。
      似乎六年前,他也是这样被她给予的自然而然又恰到好处的温情所打动。
      某一个夜黑风高夹杂着霜雪的隆冬,看见她裹着披风在雪地里追在哥哥们身后叽叽喳喳:“大哥二哥三哥你们最好了听说今年雪下的不同寻常西边大雪封路小言言今年回不去唐门了让他跟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好不好我给你们做鱼吃呀?”
      “我默写灵峰剑式和秀水剑法的秘籍呀?”
      “我画十遍穴位经脉图呀?”

      下雨的天气里他奉命来灵隐寺办点事,看见窗外大雨瓢泼,就想着等到雨小一些再回去。谁知等他出来的时候,叶秋在灵隐寺门前哆哆嗦嗦地撑着伞,转过身来时是一张被冻得乌白发青的小脸,还抬头看着他傻傻一笑:“我是看下雨了,想起你没带伞,就赶紧过来接你呀。”
      他哭笑不得,连忙脱了外衣给她披上:“你就不知道进来等吗?”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守门的师父说,今日香客的数量已经满了呀。”

      还有良辰美景的七夕深夜,他为了躲开唐言那些数不尽的红颜知己的邀约,寻了个由头先在外面把自己灌的烂醉。当他忍着胃里火烧一般翻江倒海的难受,浑浑噩噩地前脚跨进房间,后脚叶秋就抱着装着醒酒汤的白瓷盅进来时,他情不自禁觉得自己三生有幸。
      “就知道今年你还是这样,醒酒汤我早就熬好温着了。”
      “小言言,还有哪里难受吗?我就在这,不舒服就跟我说。”
      耳边是柔柔的声音,额上是一遍遍敷上的软软的毛巾。
      他在昏黄的光线里经历了几轮清醒到迷糊,又从迷糊渐渐清醒,靠在床沿守在他身边的小身影却一直都在,天蒙蒙亮时,还能感觉有双冰凉柔软的手再次抚上额头。
      等他终于清醒地坐起身,一回头便看见她端着清粥小菜正推门走来。
      他的目光轻轻缩了一下。
      而不远的地方,未合上的门轻轻在晃,托盘上的饭菜轻烟袅袅,她明黄衣裙,身后晨曦初扬,那是他第一次心动的模样。

      思绪飘到这里,就差不多打住了。
      安静熟睡地人儿忽然有了点动静,吸引着他将目光重新移回她身上。
      睡觉从来都不老实的叶秋懒洋洋地往里面翻了个身,又不由分说地翻回来,满足地咂了咂嘴,一去一返之间反倒无知无觉的就往他所在的床沿的方向更近了一些,而后她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搂住被子,却没料到就这样牢牢抓住了他的手指。
      “……”
      指尖温暖霎时传来,紧跟着就是心头一热。
      眼神微颤,他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手指继而抚上她的侧脸,随着目光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移动下来,最后轻轻摩挲在她柔软温热的唇上。
      眼神沉了一沉,心也一样。
      秋秋,昨日今日,都没关系。
      总有一天,我会在你清醒的时候,好好、好好吻你。

      ……
      一个月后,中秋。
      这场中秋的帮会集会,与叶秋想象的很不一样。
      她原以为会是所有人先在帮会领地集合,然后由唐晚领着所有帮众,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穿过成都的大街小巷向白龙口的帮会会馆进发,为此她还因自己第一次要陪同他出现在全体帮众前的场合而莫名的小紧张了几天。后来,得知大家是自由活动时堪堪松了一口气,再将这个想法说给唐晚听的时候,唐晚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摇摇头哭笑不得道:“我们是去过节,不是去聚众闹事,一个帮会的人穿城而过,官府可是要找我们事情的。”
      所以唐晚带着叶秋,直接从唐家堡出发了。
      唐言站在暗处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将怀里圆滚滚的阿宝抱得紧了一些:“乖儿子,今年中秋没有你娘一块儿也没有帮会里那些个喜欢你的叔叔阿姨了,只有咱爷俩过了,你说,咱们是去城里找点乐子呢,还是回去睡个昏天黑地?”
      阿宝似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第一时间在他怀里拼命往外蹭。
      明显是在说“放开我我要出去”的话语。
      然而阿宝明显是挣脱不出去的,唐言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蓝天。
      也是,就这么回去睡觉了,白白浪费良辰美景,多少有些可惜。
      于是他一把制住还在乱动的阿宝,脚一抬就往唐家堡外走去。
      “好了知道了,乖乖待着别闹,爹一会就给你买月饼吃。”
      只是等他到了成都市集时,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来来往往的人脸上似乎都有些神色匆匆,而正巧与他迎面走来的、平日里偶遇就会开战的、交恶已久的敌对恶人谷帮会里的那两个仇家,也在今天遇上他落单一人这样的大好机会时,竟视若无睹地与他擦肩而过。
      唐言的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怎么回事,他怎么连身为对方仇家的存在感都没有了?
      他疑惑地回身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而另一边,帮会会馆里早已等候多时的兄弟姐妹们正坐在院子里聊着天。
      他们是来自各大门派的弟子,平日里闯荡江湖,相互之间亦是多日不见,此刻借着中秋佳节相聚,自是从装备武器到江湖见闻都有着说不完的话。这边有七秀的姑娘拿出自己新换的双剑,那边便有万花谷的师兄说着终于从荻花宫深处找到了等了几年的雪凤冰王笛,话音还未落下,便听得有人冷哼了一声,藏剑山庄的少爷拂袖坐下,抱怨着无量山那个地方这辈子是再也不想去了,整座山都翻遍了也没见到鸡小萌的影子。
      话题兜兜转转,每个人都说完之后,自然就落到了他们帮会的一帮之主身上。
      七秀的姑娘凑过来,小声道:“老大这回可真是说风就是雨,说成亲就成亲了,我收到信儿的时候正在秀坊晒太阳,这么毫无预兆,千里迢迢鬼才来得及赶过来。”
      便有唐门的姐姐接话道:“可不,我虽在堡中,也着实吓了一跳。”
      “那唐姐姐肯定见过咱们现在的帮主夫人了?听说是个小姑娘。”
      “我也就在堡里见过几次,”唐门姐姐耸了耸肩,目光看向对面那些个臭男人,“唐晚那厮宝贝得紧,估计是怕小姑娘被咱帮里那一群豺狼虎豹给吃了,一次都没带回来过。”
      说罢抬腿踢了对面黄衣灿灿的藏剑少爷一脚。
      “小叶子,咱帮主夫人可是你们藏剑的小姑娘,你也不给咱们透个底细?”
      可惜少爷正在拿着万花师兄的笛子把玩,无心理会她的问题,便头也不抬地回道:“唐姐,你这问的让我如何回答。我在关外待了几个月,这还是刚回来才听说老大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成了亲,新娘子是谁我都还不知道,就算是我们山庄的小姑娘,可我们山庄的小姑娘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
      “哦?这么说,你一点也不知道咯?”
      “我当然不知道。”
      少爷心不在焉的话音刚落,唐姐姐很是不满他的态度,挑挑眉就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尖尖细细的高跟戳在少爷雪白的裤腿上,直把他疼得一缩脚,放下雪凤冰王笛就抱着腿哀嚎道:“唐姐!我真不知道!你别太过分啊!”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了半天的万花师兄这会子准备说话了。
      “不好意思,我也从别处听来了些闲话,说是前些日子老大在街上碰见了恶人谷的人,还有天策府的两位将军,差点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他说着,稍稍抬起头来,朝另一边站着的天策弟子望了望,“穆连,这事儿你该比我们清楚。”
      叫穆连的天策府小将则立刻有些慌了,连连摆手道:“别啊孙哥儿,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穆连儿,藏着掖着可是要挨打的。”
      “别啊唐姐,我真不知道。”年轻的小伙子哭丧着一张脸,表情难看得跟被高跟鞋踹了一脚的小叶子少爷有得一拼,“在座哥姐们儿放过我吧,我也只是天策府的一颗小螺丝钉,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真不清楚,以谣传谣被府上知道了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秀姑娘撑着下巴,眯着眼笑道:“哦?这么说来,还真是有什么谣言了?”
      “不不、秀姑娘,你、你可别多想……”
      “好了,瞧把你给吓的,知道什么你就说呗,咱们也就是在帮会里说说,出去了谁还能专门记得把你那话传给天策府不成?”唐姐姐笑了一声,目光在众人身上游走了一圈,又道,“何况,我也从洛阳回来的同门那里听说了,唐晚那厮这次可是有点厉害。”
      “唐姐,你不是知道吗,那你还问我。”穆连苦着一张脸,委屈得很。
      “这不是要向你求证了才能说嘛,谁知你藏着掖着跟谁要偷你宝贝似的。小穆连儿,不是我说你,你们李老将军家里那位老三的名声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出来谁也不会把他跟天策府划等号的,你还护个啥?”
      穆连还来不及回话,秀姑娘就着急得很,拉着唐姐姐的袖子催促道:“哎呀唐姐别管小穆连儿了,他就是死脑筋,老大干啥了你倒是快说呀急死人了,再不说他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不远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唐晚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抬头望着那边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人。
      他嘴角弯起来,语气平常:“凝凝,你是在说我们吗?”
      秀姑娘深深叹了一口气,立即就闭了嘴。
      而与此同时,唐晚身后有个小身影不安分地晃来晃去,依稀可见一点点明黄的衣角,最后小身影攀着他的肩探出头来,像小宠物一样娇软可爱地挂在他肩头,支着脑袋往众人那边好奇地看。
      就是这一看,一直心不在焉地小叶子少爷立即站了起来。
      “秋、秋儿?”
      “咦!?程哥儿?!”
      叶秋也瞪大了眼,蓦地一下从唐晚身后蹿了出来。
      ……

      一刻钟后。
      萧凝凝用手支着下巴,和唐晴坐在一块儿,望着对面分成两拨的人出神。
      “唐姐,你说,小叶子这样真的好么?”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叶程若是能在这一刻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就一定能看到萧凝凝脸上为他写满了“自求多福”这几个大字。可惜他们的小叶子少爷现在正拉着帮主夫人家长里短的问天问地,嘴皮子翻得比之前问他八卦时快了一百倍,真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而往旁边看去,老大的脸色真的是很不好啊。
      担忧,着实令人担忧。
      “他要自作孽,谁救得了他。”唐晴摇了摇头,表示作壁上观,事不关己。
      她还是比较关心唐晚这边的问题。
      除开叶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正拉着跟自己同出一门的小姑娘问个不停以外,这边其他几位闲杂无事的男人就自然而然聚到了一块儿,没错,这闲杂人等中,也包括了此刻从主角沦落成配角的唐晚。男人们聚到一块儿,说的话题自然是从江河湖海谈到天下形势,又从天下形势聊到家门小事,最后的最后,还是避无可避地会落回到女人的话题。
      这不,一看穆连那一脸为难的表情,唐晴就能猜到个八九分他们在说什么事。
      旋即站起身来,斩钉截铁道:“走,凝凝,咱们也去听听。”
      说罢就不由分说朝那边去了,萧凝凝愣了一愣,反应了一下后立即小跑着跟上。
      唐晴走到那些个男人们面前,大家就知情识趣地给她让了位置,萧凝凝跟在唐晴身后,蹦蹦跳跳地也挤了进来。唐晴在石凳上坐下,二郎腿一翘,先指了指旁边叶程带着叶秋占着的另一组石凳石桌,开门见山地就问道:“阿晚,这你不管?”
      唐晚朝那个方向看了看,淡然道:“叶程是叶秋二哥的徒弟,有话要说也是自然。”
      唐晴白了他一眼:“那你脸色这么难看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那家伙口无遮拦,忘了我的叮嘱,提到唐言就麻烦了。”
      “哟,什么时候你还怕过这种事?”
      唐晚笑了笑:“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啧,瞧瞧你现在那怂样,我都不想说你。”唐晴极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一脸的朽木不可雕也,唐晚知道她性格如此,也就和众人一道笑了笑随了她去。唐晴默了片刻,想了想,忽然再次回过头来,“等等,说到这个,我还忘了问你,这跟唐言有什么关系?”
      唐晴刚说完,萧凝凝连忙也帮腔道:“对对,老大,唐言那家伙虽然挺讨厌的,但是今年中秋不跟我们一起来会馆过还是挺稀奇的,你说你说,为什么不准我们提唐言?”
      随着两人的发问,其他人也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唐晚。
      唐晚作为一帮之主,面对此等棘手的问题,自是端出了帮主的气度。
      只见他不动声色地低头饮茶,黑眸中的情绪却深了些:“这个么,就是我的事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你们都闭嘴不要再问”的拒人千里。
      众人面面相觑,在突然静下来的气氛中相互知情识趣地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萧凝凝有些忍不住想追问时,唐晴也及时地给她使了个眼色。作为帮会中的大姐大,唐晴是很了解唐晚这个人的性子,他若是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就基本没了商量。
      得,爱说不说,她又不是没有八卦就活不下去。
      唐晴朝天翻了个白眼。
      而就在此时,旁边一个声音传来,又饮了一口茶的唐晚猛地就被茶水给呛了一口。
      叶秋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笑得春风得意的小叶子少爷。
      “唐晚唐晚!程哥儿跟我说了!他说小言言今天也会来这里,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呀?原来小言言在你帮会里呀,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呢,以前没听他提过,你怎么也从来都不告诉我?太好啦太好啦,是时候该收拾收拾他了,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默不作声就跑掉,哼!……”不明情况的叶秋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兀自说得高兴,兴高采烈的样子全然忽略了原本对唐晚关于唐言下落的隐瞒多多少少都应该有的生气,完全没心思去细想的她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期待与高兴。而众人再一次默默地相视一眼,意会到唐晚一瞬间捏紧茶杯的动作,都尽在不言中的移开目光没眼去看唐晚的表情。
      唯有那傻了吧唧的叶程,还毫无预警地跟着叶秋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唐晴深深叹了一口气。她真心想奉劝一句,既然都这样了,叶程你啊最好还是不要离开叶秋身边,不然,可能会一不小心死于暴毙。

      ……
      天色渐晚,太阳要开始下山的时候,唐言才准备从成都往回走。
      他抱着阿宝,一边闲着没事跟它说着话,一边顺着走惯了的路子往城外走,吃饱喝足之后正悠哉游哉地准备回去睡大觉,却在将要踏向城外的时候,被人硬生生地叫住了。
      叶夏景摇着扇子站在他身后,正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唐言在那一瞬间惊呆了,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连忙揉了揉眼:“秋秋二哥?”
      睁开眼时,叶夏景的身边却又多了两个一样显眼的身影。
      “秋秋大哥?秋秋三哥?!”
      他更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不由自主就朝他们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还继续揉了揉眼睛,惹得叶夏景轻笑一声,无可奈何道:“行了,是我们,你没看错。”
      唐言仍旧惊呆了:“三位哥哥怎么会在这里?”末了又补充一句,“秋秋知道吗?”
      叶夏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什么?叶秋她不知道?”他更惊了,这可如何是好。
      “嗯。我们此行并未提前告知秋儿,是商量好后说走就走的。一来是想看看她究竟过得如何,二来中秋了,算着日子紧赶慢赶地赶上这天好给我们家宝贝妹妹一个惊喜,陪她过个节,也好叫老爷子在天之灵放个心。”叶夏景回答,手中扇子缓缓地摇着。
      唐言吞了一口口水,表情有些为难。
      “可是,二哥你不早说可就容易不巧啊。”唐言说道,伸手指了指城外朝着白龙口的方向,“师兄今天带着秋秋去白龙口的帮会会馆过中秋了。”
      他说完,叶夏景便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和三弟。
      叶冬宸没什么所谓地道:“没事啊,他们在哪,我们过去找就行了,你带路。”
      “什么?我?!”唐言又惊呆了。
      “怎么走你最熟,当然是你了,”叶冬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并不由分说催促道,“赶紧的,耽误了我陪秋儿过中秋,可有你好受的。”
      “……”唐言望了望朝远方蜿蜒的路线,欲哭无泪,“可是哥哥们,现在从这里过去怎么也得两个时辰啊?”
      叶春风抬头望了望天,淡声道:“无妨,现在出发,就算脚程慢点,亥时也能到。”
      “……”这下连老大都发话了,唐言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
      叶夏景回身,适时地补上一刀:“既然大哥和三弟都这样说了,咱们就走吧,如何?”
      “……”唐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行,为了不多走那么多路,他要使出杀手锏了!
      “可是二哥,我答应了师兄不去的,不能食言而肥啊。”他说道,心里喜滋滋的觉得能蒙混过关。
      哪知叶夏景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思考了一下他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抬起头来时从容得很:“你不要告诉我,四个月了,秋儿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秋秋那脑子……”不知道才是正常的吧……
      唐言自然而然地回话道,后半句差点脱口而出,还好硬是忍了下来。
      叶夏景摇了摇扇子,眼神看起来仿佛他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行了,带路吧,都四个月了,唐晚跟秋儿到底怎么样,也该验收成果了。要是她真不愿意留在这里,正巧我们能带她回去。”说罢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唐言,嘴角始终带着温润的笑。唐言心虚地抿了抿嘴,抱紧了怀里的滚滚,心里默念了一句“师兄自求多福吧”之后,只能无计可施地带领他们走上了白龙口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唐言身后站在城门上的人,微微收紧了目光。
      他摆了摆手,召来了旁人。
      “快去追,跟李二哥他们说一声,叶家人到了,让他们见机行事。”
      “是。”
      下属低头领命,而后转身飞速跑下了城门。
      衣袂翻飞间,恶人谷的令牌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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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唐藏·晚秋(BG·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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