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调·剑三短篇集

　　天策倒下前，眼前浮现的是数日前的夜晚。
　　他坐在凌烟阁顶，执起离家后便再没有吹过的笛子，悠扬婉转的曲调就倾泻在了微凉的夜里，一圈圈漾开来，像极了儿时家乡荷塘边的歌谣。
　　算不得，那已是多久前的事了。
　　忽然有人飞身而上，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旁，藏剑手中拎着两壶酒摇摇晃晃，发出清泠如铃的声响，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天策，歪头朗声笑道：“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
　　笛声便这样停了下来。
　　天策接过他扔过来的酒，拍开封泥，仰头就喝了几大口。
　　“上头军令已下，天策三军死守洛阳，”天策语气平淡如往昔，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是当他将那支笛子放到眼前细细看着时，眼里终是泛了一层回忆的情绪，“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可是现在我怕这笛子再不吹，就没有机会了。”
　　藏剑静静听着，仰头灌了几口酒。
　　没有人提起接下来的征战，也没有人去揣测会是怎样的结局，两人只是喝的酣畅淋漓，伴着天边一轮孤月，一红一黄的身影就这样融在了无边的夜色里。
　　末了，天策放下酒壶，沉声道：“不是说要回藏剑么？怎么还没有启程？”
　　“一会就走。”藏剑朗声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半分退缩，说着将他放在一旁的笛子拿到手上细细把玩，嘴角浮了一丝笑，“说来我也是这样，总爱往外面跑，总想着不管多久回去山庄总是在那的，可如今……才发现再不回去，以后恐怕就没有地方可以回去啦。”
　　“我明白。”天策默然了片刻，点点头。
　　“唔，你不会怪我，不在洛阳陪你生死与共吧？”藏剑说着又笑了一下，企图若无其事的语气里还是带了一丝犹疑。而那人转过头来，正色看着他的眼里明净如日光，只见天策缓缓摇头，声音清朗：“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他执起酒壶，与藏剑手中的相碰。
　　“藏剑于你，如天策于我。”
　　“可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无论在哪，你已与我同生共死。”剩下的四个字还未出口，天策便摇摇头示意他无需再说，目光如风火雷电般坚毅凛然，直直刺入心底，伴着热酒煞入喉肠，胸中便腾起暖意，融入血液里再也忘不掉。
　　藏剑看着他，只是了然一笑。
　　离开时，他回头看着天策，仔细看了好久都嫌不够一样。天策记得他目光沉沉，最后却又漾开了一汪清泉，一如初见时那样明净无瑕。藏剑的声音响起来，带一丝不可知的情绪，似在自言自语：“这样也好，你不用知道我的死讯，我也不用知道你的。”
　　天策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一点，融进夜色里有些不真切，他终于脚下轻点，飞身而去，只有声音带着洒脱笑意遥遥传来：“不过，黄泉路上要是看到了，一定要等着一起走啊。”
　　弥散进一片夜色里，便再也听不到了。

　　几日后，天策牺牲的时候，是在秦王殿前的正中央。
　　他手执长枪，挺立如松，以傲立三军的姿态，将生命终结在了最初想要守卫的地方。
　　而遥远的西子湖畔，最后一个叛军死在天泽楼前时，藏剑手持重剑，永远站在了刻着藏剑山庄四个大字的石碑旁。
　　洛阳天邙，西湖断桥。
　　传说天策府大火连烧三日，西湖水鲜血染尽三尺。
　　却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天策的将军和藏剑的少爷，彼此站在最初开始的地方，以傲立天下的姿态守护了各自最初的信仰，最后终于，相隔万里共赴死亡。
　　可算是殊途同归？
　　在黄泉下相见时，那三生路可要记得一起走完。
　　仿佛还有笛声从远方传来，悠悠扬扬，终于没入再也不会明亮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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