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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家族
七岁这年,第一次随嗣密王李颖走进了他的书斋。
大手牵着小手,穿过一条曲径,走过幽幽的小竹林,头顶的竹叶密密茂茂,一点儿阳光都透不进来,一手遥遥地指着远处,道,“你看,那儿就是阿爹的书房。以后日日都来与阿爹作伴可好?”
见书文抬头冲着那块匾发着呆,愣着神,“可认得上面的字?”
“什么…什么…草,”念得极不自信。
“那是高祖皇帝御笔亲提‘修篁草堂’”,李颖道。
可那时的书文根本就懂得什么是修篁,什么是皇帝,疑惑道,“阿爹,修篁是什么?高祖是谁?书文可见过?”
李颖一下子乐了,坐在院子里,半晌,指着身旁的竹林,说,“就是它们。”
书文认真地看着父亲道,“竹子?”
“果然是阿爹的孩儿,聪明如斯!你看这片林海,四季常青。可别小瞧它们,这里的每一枝,每一竿比阿爹的年纪还大哩!这些都是你祖父来扬州后亲手种植的!”从父亲的表情里书文仿佛读出了五味杂陈。
“那你想他吗?”
那时祖父在书文心中,不过是祠堂里的一幅挂轴。
“阿爹给你讲个故事吧,高祖他老人家是阿爹的祖父,是书文的曾祖父。高祖共有二十二个儿子,阿爹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是高祖第二十一子—密贞王,大唐李氏元晓。离这里很远很远有个叫长安城的地方,皇帝就生活在长安城中最繁华的大明宫里。皇子们小的时候也都可以快乐地生活在那里,可一旦长大就会有爵位,就要离开皇宫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做官,帮助以后的皇帝镇守四方。高祖喜欢你祖父的聪明才智,也极信任他,后来就让他做了扬州的刺史。还记得那篇誉满天下的《滕王阁序》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可知建造滕王阁的正是高祖的小儿子滕王元婴?”
“哦,记起来了,就是前几天见过的大胡子爷爷?”
第一次听闻家族的故事,父亲讲时,看似平和,实则有种道不出的哀伤。父亲是密贞王的独子,偏安一隅,自祖父辞世后,仅袭了祖父的王爵,尔后回归家学,无心仕途,醉心田园,又好写激湍、花鸟草兽、云霞飘渺朦胧之境,创下梅兰竹菊四君子,在江南声明日显,一时,文人雅士,登门拜访者数不胜数。
而书文从未见过祖父,不过府里的小祠堂里却有幅祖父真人般大小的画像。自回来王府,书文很怕进入祠堂,总觉着那画中人下一刻便会从纸上缓缓步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句话是说,孝是一切德行的根本。人的身体、毛发皮肤,都是父母赋予的,不敢予以损毁,这是孝的开始。人活在这世上无非要遵循仁义道德,有所建树,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宝儿,记住了吗?”玉王妃坐在蒲团上对着书文淡淡道。
虽似懂非懂,书文眸子却清凉,点头若捣蒜。
“那宝儿长大后应最先做何事?”
“孝顺父母。”双手捏成粉拳,书文信誓旦旦道。
“这又是何故?”
书文摇晃着脑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孝顺父母等不得,宝儿不会像皋鱼那般失却了才追悔莫及。”
一惊,一愣,玉王妃笑魇如花。
乎颜玉柔是嗣密王的王妃,唯一的妻子,通文墨,善瑶琴,性子恬淡,温婉似水,多年来与王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高宗患了眩晕,群医束手无策。
武媚娘忧心李治病情,日夜照拂,李治未见好,武媚娘夜里却时常梦见死去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当年,武媚娘初入宫廷,备尝二人羞辱,得势后,她用了非常之手段了结了二人。
自那后,武媚娘便不喜入住大明宫,一年中有半数都在洛阳宫里逍遥自在。此次,又借口陪高宗于东都洛阳修养,李治任命李弘为太子监国,又命戴至德、张文瓘、萧德昭等人从旁协理。
李弘自幼便是皇太子,自小见得多了,加之外有贤臣协助,内有手足照拂,朝堂政事处理起来倒也是分毫不差,比起先辈们为权欲而手足相残,李弘与李贤的兄弟情义让臣民津津乐道。
这年,高宗再次巡幸洛阳,留太子李弘在京师长安。
时年,关中闹饥荒。李弘巡视士兵的粮食,发现有吃榆皮、蓬实的,就下令城中派米、施粥、救济穷苦百姓。
“咳咳...”
“皇兄,夜深了...”李贤为兄长端来一盏参茶。
“贤,你也早点歇着,近来你已为我分担了不少...咳咳...为兄再看过这一卷就去歇息...咳咳...”
“臣弟告退”,李贤恭敬一礼,缓缓退下。
一连数日,长安大雨倾盆。
李弘站在风中,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在这么下下去,涝灾、决堤怕是不远了...
李贤为李弘披上披风,又安慰着长兄,“皇兄请放宽心,臣弟愿为哥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弘连连摇头,“贤,赴汤蹈火那不是你该做的,你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李贤喉咙有些哽,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块染了血的手巾,“哥,别的人我不想管,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可臣弟之盼着太子殿下为江山社稷而保重自己....”,他刻意加重了‘江山社稷’四字,试图以责任拴住自己最爱、最敬仰的哥哥。
“贤,你还记得我最喜欢《论语》中的那篇?”
“是《泰伯》...”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李贤握住哥哥的手,李弘微微点点头,咳嗽这缓缓走了开来,李贤看着哥哥那薄弱的身影,怜爱之心顿生。
“江南乃鱼米之乡,扬州又是其极。而今扬州城里多有饿殍。听说,两位皇子为了赈灾的银子费了一番周章”,玉王妃将外面的情形说与魏氏听。
魏氏听罢,一声叹息,“这救灾的银子即便到了,这一来一去也要耽搁不少时日,有人等得,有人等不得...”
魏氏效法两位皇子,携家中老少在扬州城多处施粥施茶,玉王妃也帮着募集医士给穷人瞧病,防止疫症的突发。律见祖母和母亲食不下咽,便想起了祖父,拉着书文放天灯祈福,祈求李唐列为先祖保佑天灾尽早过去。后来,父亲素日里相交的好友皆出手相助,民间的热心义士也加入了进来,钱力皆出。待一切化险为夷。高宗皇帝特降旨,褒奖嗣密王义举,可后者却诚惶诚恐,又上表颂扬陛下深处高堂之上,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那时书文对律道,“原来阿爹也会拍马屁!”
身旁的律听了,只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再及朝堂之事。”此后,嗣密王愈发懒散。
草长,莺飞,春烟,堤柳,郊外踏青,稚童纸鸢。牧童短笛,为春日的田间凭添一份闲情,虽悠扬不成旋律,但曲声入画,倒也是田园之乐。
氤氤氲氲便是梅雨时节。一家人围在一起,魏氏张罗着饭菜,吩咐下人,“醋浸曹公一瓮,汤煮右军两只,聊备一馔。”
李颖削竹成鹊,用爱妻描绘的纸样子爱子扎着纸鸢。书文和稚奴坐在地上敲打了鱼钩,玉王妃铺了张白纸,用浸了墨汁的线绳打着棋盘格子。
魏氏坐在窗下,看着儿孙,满心欢喜,“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当年鲁班的竹鹊成而飞云,三日不下。不知我这纸鸢,能如何?”也望一眼大家伙各自忙着,李颖啧啧道,“还真真是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玉王妃面上一红,偷偷在桌下,踩了他的脚,嗔道,“母亲还在。”
魏氏笑道,“无妨...”眸子中闪过一丝温存,书文虽不喜欢去祠堂,可祖母却喜欢到哪里去,有时对着祖父的画像开心的说上一整日,他们两人当年一定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吧,她意味深长道,“这样的,才叫日子...”
书文见下人端来的分明是水煮鸭子和醋泡梅子,悄声嘀咕起来,“切,分明是鸭子...”
律用着只有书文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懂什么!曹公指的是曹操,吴蜀谓梅子为曹公;右军说的是书圣王羲之。人倒是,书圣善养鹅。”
书文一听,大窘,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懂。
几位大人听了,倒是赞叹起了稚奴,“稚奴这几年越发长进了。”
书文看着父亲,倔强着道,“为何不能是刘公?偏偏是个白脸奸贼?”
魏氏斜卧在榻上,“他可不是什么窃国诸侯,生逢乱世,天下大统,到你口中竟成了奸佞,嗯?可听过望梅止渴的故事?说的是三国时,魏兵南下,天气炎热,无处有水,士兵个个口干舌燥,当时曹操即对众将士说,前边不远有梅林,将士们闻罢,想起了梅子的酸涩,口水记不住淌了出来...你道这莫不是种聪慧?”
书文听了酸酸的梅子,愈发嘴馋起来,起身立在桌前,约莫比桌子高出一些来,有些奶声奶气道,“这才叫望梅止渴!”
玉王妃“噗嗤”一笑,用筷子夹了颗梅子送到书文嘴边,又用帕子抹抹他的嘴。
“当年殷高宗任命傅说做宰相时,曾鼓励他说:‘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古时珍馐离不开盐与梅,他寓意国家最为需要的是人才。人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咱们的书文倒是个有口福的,瞧,嘴巴附近好几颗馋嘴痣。”南安王又好气又好笑的说着。
魏氏挑起竹帘一看,午后的雨下的正好,“早钓金晚钓银,再不去,鱼儿都回家了。”
玉王妃道,“陶公也道,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他这样的年纪过去了便再回不来了。总是过一日少一日的。你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
“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接着他一声叹气,“书文一日日大了,是不是也该学点东西?”
她安抚性的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来日方长...”
长廊下。
律坐在护栏上,一只手握着钓竿,一只手朝水中扬了一把鱼食,雨天水下本就憋闷,红红的锦鲤都漂在水面上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一堆小鱼聚在一起,稚奴轻轻喊道,“宝儿!宝儿!快来看哥哥钓鱼啦!”
“七哥!快看呐!”
闻声望去,只见书文挽着两只裤脚,露出来的小腿和胳膊就像一节节莲藕,竟还撑了一只大荷叶竟站在雨里,脸上还挂着笑。
后者见他招手,便向律跑去,律早用双脚夹着钓竿,伸开手臂,稳稳接住扑进怀里的书文,用衣袖擦了擦书文脸上的雨水,见其可爱模样,便亲了亲书文的额心,又将后者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边上,还复又专心钓起鱼来,“咦,今儿怎么一条也钓不着?”
书文一听变咯咯咯笑出声来,稚奴这才明白,忙挑起钓竿,原本弯弯的钓钩都给书文敲成了直线,“七哥,你看它们在水里游的多欢!”
“那咱们就静静坐着看鱼好了。”
“七哥...你能不能教我写字?”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甚至没有雨声大。
稚奴眸子一斜,看着书文的小嘴在说着什么,“你说什么?”
“教我认字,教我写字!”一字一字十分坚定。
他的嘴唇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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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文渐渐融入王府的新生活,可新的问题就要出现了,那就是下山时曾暗暗发誓要好好认字,究竟书文在认字的过程中遭遇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