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歌

　　“你……是谁？”
　　“魂师。”
　　“你……要做什么？”
　　“渡魂。”
　　“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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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里流传着一个传说，一个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传说。
　　传说有这样一群神秘的人，他们无声无息、无形无体，穿梭在人群中，哪里有人死去，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曾经有人猜测他们是死神，但没有人附和，于是这个谣言渐渐淡了下去。传说还说，世上本先有了人类，才有了草木虫鱼鸟兽。人类诞生之日，这群神秘的人便存在了。他们会给死去的人渡魂，让他们的灵魂回归本质，回归自然。传说草木虫鱼鸟兽就是他们渡的魂。传说称他们为——魂师。
　　传说终归是传说。
　　对于半分真的传说，我总是一笑了之。
　　我是魂，我名为渡，管辖九灵。
　　是的，魂，我们统称为魂，从创世之日起便已存在，无生无死。你……懂吗？
　　红日轮落，血月轮升。今夜是新月之夜，漫天红光被漆黑夜空所吞噬，大地一片沉寂。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而这，于我们来说，只是忙碌的一晚而已。
　　轻踮脚尖，身体缓缓升入半空，银灰色的宽大斗篷在夜风中轻轻扇动，一双眼泛着银灰色的光芒，默默注视着九灵的每一处地方。
　　在这茫茫黑夜中，西方的火光更显突兀。
　　脚尖在半空轻踮，缓缓飘向那片火光。风吹动着兜帽，一缕银灰色的发飘出了兜帽，在风中甩动，无声无息。
　　火光的发源地是这片九灵地区最显赫的家族——御焰家，大概是有人要灭他们的门吧。堂堂御焰家竟要被火烧死，着实可笑。
　　我并不急，慢慢飘向御焰家的方向。因为是火烧，纵然火势再大，也没那么容易烧死一个人。
　　第一个人死了，御焰家的西偏院升起了第一根水晶柱，柱中封着一支雀鸟，大概是仆人什么的。
　　水晶柱中封着的是人的灵魂深处最本质的，只有我们魂才能看到的东西。水晶柱称作魂质，柱中封着的东西称作魂芯，魂芯一般是魂质中封印的各种生物的总称，而魂的存在便是为了释放魂芯，从而送它们去它们该去的地方。这工作听起来很简单，可过程却并不容易。
　　见已有水晶柱升起，我便加快速度，向那根水晶柱飞去。若不能在一刻钟内放出魂质中的魂芯，魂质连同魂芯便会消失，一个人就会无辜枉死，而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
　　转瞬，人已立在柱旁。宽大的袖子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虚空一抓，一只凿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手中。凿子是蓝水晶所制，在苍白的手的映衬下更加显得流光闪烁。凿子内里似有蓝色液线缓缓游动，发出微弱的荧光。将凿尖对准水晶柱，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锤子。黑水晶的质地，内里却有一条蓝色液线游动，与凿子中的液线交相辉映。
　　蓝水晶所制的凿子名曰：渡凿；黑水晶所制的锤子名曰：引锤。
　　举起泛着幽光的引锤，击中渡凿之股。此举曰：引渡。
　　引锤中的蓝色液线似与渡凿中的蓝色液线相吸相引一般，在锤与凿接触的一瞬间相接，渡凿中的液线另一头以闪电般的速度游至凿尖，顿时，一片蓝色幽光覆于魂质表面，魂质慢慢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雀鸟失去了魂质的束缚，扑棱着翅膀。缓缓伸出苍白的右手，摊开手掌，一点蓝光从我的食指尖冒出，一弹指，那蓝光便从我指尖飞速射出，没入雀鸟体内。雀鸟飞走了，在那点蓝光的潜在引导下，飞向了它该去的地方。
　　脚尖轻点，再次升入空中。此时的御焰家，已是火势滔天，但却没有人去扑救。御焰家所有的人仿佛都知道有这么一天似的。庭院中除却火烧的“噼啪”声，已是了无人声，连声呼救也不曾有。
　　我默然了。
　　御焰家是九灵地区最古老的家族。当然，这是人类有限的史书所记载的。于我来说，这个家族还很是年轻。在漫长的岁月中，我曾见过许多辉煌古老的家族在一夕之间全灭，比御焰家古老的家族更有之。他们在死前会呼嚎、会不甘、会愤恨，但却没有一家如御焰家一般沉寂。
　　我看得到的。他们都活着，他们都或坐或卧或蜷缩在某一处，静待死亡的来临。而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默然，然后更认真迅速的渡魂，不让他们枉死。
　　渐渐地，水晶柱一根根升起。雀鸟、乌燕、图蚁、犬眼、朝鱼……各种各样的生物接连出现。一家两百口人，竟是有如此之多的心思，可见大家族内斗的激烈。
　　一番忙碌后，魂质已所剩无几。渡完最后几根，我抹了把汗，重又升空。正欲离去，却见正堂红光四溢，蓦然升起一根玛瑙柱，里面封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红毛狮子，脖子上的一圈鬃毛赫然是金色的，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不怒自威。
　　这是焰离狮，好几百年未在九灵出现了。焰离狮是这御焰家的家纹。好几百年前渡过的那只焰离狮，好像就是这御焰家的初代家主。
　　感叹于焰离狮的威武，脚下却一刻不停。脚尖在半空中轻点，闪身至玛瑙柱前，正欲引渡，却见玛瑙柱旁一点翠绿隐现，紧接着，一根罕见的翡翠柱紧挨着玛瑙柱升起。翡翠质地晶莹剔透，一眼便能看到魂芯。
　　看到那只鸟时，我已经无法言语了。
　　通体淡粉，头顶一根翠绿的翎毛长至尾羽，淡黄色的喙微张，淡蓝色的尾羽与身体等长，脖颈上有一圈金色的羽毛，煞是好看。
　　环佩鸟，这是环佩鸟。
　　看到这只鸟，我蓦然想到了创始之初创世神印在我们脑海中的话语：
　　“尔等为魂，守一方之灵，渡之为物。如有一日，得遇环佩焰离相携而现，则缘渡出世不久矣。缘渡非吾之力所能及。此怪有铜铃黄眼，牛角羊身，乌蹄龙尾，身披祥云纹，背靠晨曦而生。缘渡出世，则天下大乱。此界虽吾所创，然此界已自成其法，其中之事，非灭世之大事，吾不可干涉之。缘渡乱世，非吾力所能及。若遇之，则唯有一法可阻之。若为苍生，尔等愿以己命换苍生之太平，则可用此法。吾将此法告知尔等，抉择在于汝之手中。缘渡现于某地，若不及时阻之，必将生灵涂炭。汝等三思之。”
　　创世神的话犹在耳边，那一句“以己命换苍生之太平”让我忍不住的开始颤抖。是的，我怕了。
　　犹记一千九百年前的那场乱世，发生在六予地区，环佩焰离现世。不知是予已然忘记创世神的嘱咐，还是活着的欲望使他丢弃了自己的责任。总之，那一次，六予原本人丁兴旺、富强繁盛的景象，在一月之间，变得人烟稀少，一片苍凉之色。予不想死，可他还是死了。魂没有战斗的能力，道阻止了想要阻止予的我们，眼睁睁看着予将渡凿插入自己的胸口，蓝色液线游入予的体内，予就这样死了，化为一缕黑烟遁入了大地。
　　每当想起这些往昔的画面，我总会惊悸于缘渡引发的那一幕幕血腥的场景。
　　闭上双眼平复下内心激荡的情绪，复又望着那两根水晶柱。
　　缘渡现世是不会中断的，即使不去引渡环佩鸟与焰离狮，它仍会在三日之后出现。
　　我不想这用情至深的两人枉死，便渡了他们。环佩鸟飞走了，焰离狮也奔出了大院，而我的心中却是压下了一块大石。
　　就，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转瞬，三日已过，过去的三天，我奔波于九灵的各处，只想逃避我所经历的一切。然，这一天终是到来了。
　　审判日。
　　当第一缕阳光冲破黑暗的束缚，腥红的月光渐渐变淡时，远处飞来了九道光影。
　　他们都来了，来帮我，抑或是说，帮我完成我的使命。
　　道的脸隐藏在兜帽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一定是凝重的。
　　番（二番区）、悟（三悟区）、言（四言区）、瑶（五瑶区）、灵（六予区）、徽（七徽区）、偃（八川区）、赦（十玉区）一字排开，立于道的身旁。宽大的斗篷将他们包裹在内，我感到他们都在紧盯着我，让我无所遁形。
　　三天来，我每天都拍着自己的心，扪心自问：“渡啊，创世神创造你，给你生命是为了什么？只要你有生命，你就有责任。你已经活了上万年，为什么还是不能抛开尘世，不能割舍下这份留恋，不能够抛开自己，守护你所守护的这片乐土呢？结局终归是灰飞烟灭，又何必让他们为难，让生灵受苦？
　　而今看到他们九人，我的心却静了下来。
　　是了，他们都在帮我，帮这片土地的生灵。即使我逃走了，他们也不会怪我，只会帮我收拾我撇下来的烂摊子，毫无怨言。但我不能这么做不是吗？如今他们都在陪我，我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好怕的？一千九百年前，予逃避了，六予生灵蒙难，如今，我不会再逃避了。
　　审判日，顾名思义，审判之日。环佩焰离现世三日后，缘渡便会现世，隐于血月之后，于血月完全消失之时，昂首扬蹄。其余九魂会在破晓之时聚齐，静候缘渡降世。
　　最后一丝腥红的月光消散，一个庞大的黑影在红日的光芒中，渐渐显现。牛角朝天，龙尾狂摆，乌蹄扬起，雪白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红色的祥云纹似云一般飘渺，铜铃般大的眼睛圆瞪，黄色的瞳仁渐渐聚焦在十魂身上。
　　只有我们看得到它，只有我对它有威胁。
　　缘渡缓缓踏空而来，铜铃黄眼紧盯着道身旁的我。
　　一千九百年前，予跑了，没有魂能对缘渡造成威胁，于是它肆意妄为，直到予死去。其余九魂只能尽自己所能渡魂，却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而今我在这里，我能对它造成威胁，它只能静观其变。
　　缘渡走到距我一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雪白的毛发随风飘扬，龙尾一摆一摆，丝毫不急。
　　我在它的眼中看到了我自己。灰色的斗篷，宽大的兜帽，在风中猎猎作响。缓缓掀下兜帽，银灰的发，银灰的眸，银灰的唇，苍白的皮肤，了无生气的双眼。这是渡，这是我，面无表情，了无生气。
　　银灰的眸默默注视着缘渡。虚空一抓，手中已拿着渡凿，又从怀中掏出黝黑的引锤。然后转身看向了九魂。
　　银灰色的瞳仁中倒映出了他们的身影。
　　我看到道拉紧了斗篷，番压低了兜帽，言握紧了拳头，悟转过了身……
　　我们彼此是这世上最亲的兄弟姐妹，流着相似的血，有着同样的使命。我们是亲人。
　　缘渡动了，我豁然转身，缘渡僵立原地。
　　一脚轻踏，脚下的空气已凝成实质，同时困住了缘渡的四只乌蹄。蹲下身，扬起引锤，将渡凿嵌入了凝成实质的空气中，渡凿中蓝色的液线贴着凝成实质的空气，只一瞬便游到了缘渡脚下，顺着缘渡的四只被困的乌蹄而上，捆住了不断挣扎嘶吼的缘渡。
　　踏着液线走向缘渡，液线顺着脚心没入了我的体内，渡凿也渐渐变得透明。
　　轻轻走到缘渡面前，缓缓伸出苍白的右手，食指点在缘渡眉心的一瞬，渡凿完全消失，缠住缘渡的液线一头顺着食指指尖钻入了我的体内，同我体内的液线另一头相连。
　　冰冷，还是冰冷冻彻心扉的冰冷遍布全身。身体已然僵硬，我默默看着蓝色的光芒从我体内散发而出，越来越盛，将我和缘渡包裹其中。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缘渡的瞳仁已然涣散。光芒越来越强，已经看不到外界了，那些我守护的生命，那些与我流着相似血液的魂。
　　我在想什么？我想了些什么？我在思考吗……
　　就像蒸发了一般，蓝光消失后，一切重归于平静，只有一把黝黑的锤子静静浮在空中。锤子中悄悄蔓延出一星蓝光，在所有魂都低头默然之时，锤子无声无息的飞走了。
　　有那么一个传说，传说有那么一群神秘的人，他们无生无死，没有人看得到他们。他们会带走死去人们的灵魂，转变成草木虫鱼鸟兽，极为神奇。传说还说这些人神出鬼没，估摸着都长着一副恶鬼相。因而这传说也成了一个吓唬孩子的故事。
　　对于这些半分真的传说，我总是一笑而过。
　　我是魂，我名为玉，管辖九灵。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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