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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黑夜里的灯光慢慢地从空中撒下，白色而柔和的光亮像是纷飞的雪片一般包裹住了一束光线下的两人。
顾萤没想到会看见宋家铭，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很神奇的感觉，似乎每次她在深夜里无助的时候都会遇见他，以前是，上上次是，上次也是，而现在也同样是。
只是她忘了其实这些也有跟他扯不清的关系。
但这些对顾萤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她的面前。所以在顾萤仰起头抬起的视线中，她看见了被灯光氤氲了轮廓的宋家铭，那个她曾以为是老天派下来温暖她的大哥哥，干净得像天使一样的大哥哥。
他又出现了，真的很神奇，这不是梦吧？
“家铭哥哥？……”所以她小心地试探地喊了一声。
他说：“短信我也收到了。”
顾萤知道这不是梦了，但她随即也落下了视线，“对不起……”
宋家铭低下头在看顾萤，而顾萤则在低下头看地面，连地面上的凹凸不平都被她看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了。
时间在沉默，沉默到顾萤以为等不来回应的时候，宋家铭却终于开口说道：“萤萤，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过了凌晨你一个女生还在外面，知道危险吗？诺诺他还小，他不懂乱跑的后果，可是你也不知道吗？还是说你在学一个小孩子？耍耍脾气不吱一声的离开？如果你所做的只是想要我回你一句‘没关系’，那么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没关系。”
她是希望他能原谅她的，而现在他也确实是在对她说没关系，可是顾萤一点也不觉得没关系了，真的是很有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什么？”宋家铭沉了一下眉，问。
“我……”
她微微张了张嘴，她想要跟他解释，她很内疚她给诺诺带来的伤害，她很担心他在生自己的气，她很困扰她给他带来的麻烦，她也很害怕他会因此讨厌自己……可是明明话就在嘴边，顾萤却又说不出口了。因为她确实伤害了诺诺，她也确实惹他生气了，她更给他带来了麻烦，所以即便不被原谅也是能理解的。
所以，她苦涩地咽了一下口水，说：“对不起……我好像总是在给你添麻烦……好像每次都害得你在这么晚的时候还没办法休息……对不起……我……”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真的不想这样的，可是却偏偏变成这样了，连解释都找不到原因了。
宋家铭也不再说什么了，过了一会，他缓了口气对地面上的人说：“上车吧，我送你。”
话毕，他先一步转身朝对面的车走去，而顾萤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宋家铭已经走到车旁后又唤了她一声‘萤萤’，顾萤才重新回过神，赶紧从地面站起来。
等顾萤走过去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拉开后座门后坐进去，关上了车门。
“安全带。”
顾萤拉过安全带扣上，随即调整了姿势坐直了身子、收起了脸上丁点儿的表情，两眼直视前方，丝毫不敢逾越，看她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就知道了，好像随时随地准备接受责难一样。
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从内后视镜里落在了宋家铭的眼里，让他深邃的眼眸里有了别样的一道目光，然后这道目光柔和了些许，有点像是此时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朦胧月色。
“萤萤……”
他的语调放慢了，也放缓了。
可是顾萤却在听见后更加不安了，她放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地勒紧了点，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害怕、紧张，还很忐忑，又有点像是怕把布娃娃弄丢的小女孩，总之能有多紧张她就有多紧张。
宋家铭转过头，“刚才我的话可能是重了点，不要放在心上。”
顾萤愣了一下，低下了头，他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可是她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
宋家铭看了一眼不说话而只顾低头的顾萤，又问道：“腿怎么了？”
顾萤抿了抿唇，刚才她走过来时有点别扭的脚步想来是都被他看见了，她已经很努力地不去在意了，可是走路时膝盖在曲直与收缩的交替间摩擦得真的很疼，只是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异样还是被他发现了，于是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复杂了。
因为关心，所以才会出来找她；因为关心，所以才会语气重了点；也因为关心，所以才会在意细微的差别。
于是，她沉下去的一颗心又如水漂一般浮了上来，黑夜里都仿佛都因此有了阳光。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说的几个字而已。
她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擦破了皮……不碍事……”
宋家铭听后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开车了。
心里有点小小开心的顾萤将头扭向右方看向车窗外，从这个方位看去，由于车速的缘故，道路旁的路灯仿佛都连接成了一条跳跃的音符线，路灯的顶端变成了音符的尾巴，于是在顾萤的眼里这一路过去全变成了不停转换的音阶。
do Le Mi Fa So La Si Do……
咦？不对……
她忽然注意到车辆滑过的道路正是她之前走过的道路，所以顾萤赶紧对前面的人说道：“家铭哥哥，方向开错了，这是返回的路不是离开的……”
“我知道。”
“嗯？”
宋家铭抬头瞧了一眼后视镜，“这么晚的时间你要怎么回宿舍？”
“我带钥匙的……”
“没有门禁吗？”
顾萤怔住了，她忘了门禁的事情了，不是说过了门禁不给回宿舍，只不过这个时段里楼管阿姨也已经休息了，如果她要进宿舍楼就必须叫起楼管阿姨，这确实是有点为难……
“那……”
……
最后的结果是，顾萤从哪里灰溜溜地走，又灰溜溜地回到哪里了。
她十分尴尬地随着宋家铭进了家门，然后又随着宋家铭上了二楼，就在她准备灰溜溜地退回到书房的时候，宋家铭叫住了她。
“在这边等一下。”
宋家铭说完走进了主卧，不一会儿后又出来了，只不过在出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一套睡衣。
“卫生间的镜柜后面有新的洗漱用品，至于睡衣就先穿这套。”
顾萤看见他手中拿着的浅紫色睡衣，想也不用想就能猜出这是谁的，她怎么能穿？她怎么也不能穿的。
所以顾萤随即摆了摆手，“睡衣不用了，没事的……”
宋家铭似乎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还是把睡衣递给了她，说：“不用忌讳什么的，还是说你打算穿牛仔裤睡觉？”
顾萤笑了一下，终是接过了睡衣。
上次她还有行李包在这里，这次已经没有任何行李了，她总是不能回他说她打算裸睡吧？所以也只能接过睡衣了。
“谢谢……”
……
在洗漱完毕后，顾萤悄悄地溜到了诺诺的卧室里瞧了一眼，当她看见小萝卜头安静地裹着被子在睡觉时，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于是在小萝卜头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后顾萤才安心地返回到了书房。
她把那一套睡衣放在身旁研究了半天后终于还是穿上了，然而就在她准备入睡的时候，一阵缓缓地敲门声让她的动作停下了。
“萤萤，睡了吗？”
“家铭哥哥？有事？”
“没睡的话，来楼下的客厅一趟。”
“哦，好，就来……”
顾萤穿上拖鞋匆匆地开了门出了书房，她朝楼下看去，宋家铭已经坐在客厅里了，于是她赶快下了楼。
“家铭哥哥什么事情？”
宋家铭转头看见了顾萤，他稍许愣了一下后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
“哦……”
顾萤走过去坐下，这才看见面前茶几上放着的家用医药箱，她的眉心动了一下。
“把裤腿卷起来。”宋家铭一边打开医药箱一边对顾萤吩咐道。
顾萤挠挠头，“没事的……真的……”
宋家铭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又说了一遍，“把裤腿卷起来。”
顾萤这才不得不按照他的话把裤脚慢慢地卷上去，随着顾萤的动作，宋家铭的浓眉逐渐地敛起了。因为从小腿至膝盖这一片都断断续续地发青了，膝盖上更是紫得要发黑了，而破了的地方因为几次的摩擦，使得流出的血结成痂后又掉，掉了又结，反反复复地没办法痊愈。这样的画面可以想象的到她当时跌跪在大理石地面上是多么的重，可是面前这个人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顾萤怕宋家铭担心，赶紧又说道：“其实……不疼……估计很快就好……我以前也经常磕磕碰碰的……呵呵……没关系……习惯了……”
“你在这别动。”
宋家铭边说边站起身又走回了楼上，等他再下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条毛巾。他把浸过热水的毛巾敷在顾萤腿上的青紫地方，稍许片刻后拿开，然后开始从医药箱里拿出药膏给她涂上。
“破的地方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哦，好……”
顾萤傻傻地盯着宋家铭的手看，看着他手上的一举一动，然后顺着他的手看向这双手主人的脸，可是因为宋家铭正低着头，所以顾萤也只能勉强看见他高挺的鼻梁轮廓，以及随着眼睑的闭合而在微微颤动的细长睫毛，真的像是蝴蝶煽动的稀薄翅翼。
心里有一只彩色的气泡在膨胀，越来越大，似乎要把顾萤的整颗心都给撑满了，直到宋家铭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笑道：“萤萤你穿这身衣服跟小莹很像。”
“哦，是么……”
她应了一声，然后迅速地将视线收回来，眼前的这个人是家铭哥哥，但更是她的姐夫，因为没有这样称呼，所以她有点忘了。
因为害怕被察觉到她此刻脸上复杂的表情，顾萤赶紧将头别过去看向通往二楼的阶梯。阶梯的玻璃栏上若有若无地映出她的面容，有点熟悉又有点模糊。
她刚才不愿接过她的衣服，不是因为忌讳，而是因为她总是怕被弄混淆，所以即使是在程柏玫那里，她也从未碰过壁橱里顾莹曾经的衣物，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和她有一点不同，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留有一点点的不同，才能让他们区别出她是顾萤。
而此刻，是她自己穿上了她的衣服，她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是糊涂了吗？还是说……
顾萤不敢再想下去了，她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
可又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到额前有了窸窣的动静。
轻轻地，柔柔地……
她惊住了，呆呆地、像机械人似的转过头。
她睁开了眼睛，也睁大了眼睛，睁开了她吃惊的大眼睛。
因为，此刻，宋家铭正在用他好看的手指波动她额前的头发，仔细地把她耳畔落下的长发拨到耳后，很小心的样子。他带有温度的指腹触碰到了她的耳廓，在那里留下了某个阳光慵懒的午后温暖……
于是，这样的接触让顾萤忽然很沉湎，也忽然很怀念，也忽然很动容……
宋家铭随即抿唇笑了一下，把顾萤落下的最后一缕碎发拨到了她的耳畔后，别好。
“哦，萤萤，你脸上怎么长了一颗痘？”
他的动作很轻，他的话语很普通，他的意思并不深。
顾萤知道，也许他此刻所有的笑容和温柔都只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这一套衣服，是这一套曾经穿在她身上的衣服在此刻让他变得温存了。也许他在触碰她头发的时刻想到的也是另一个人如琴弦一般的乌黑长发……
明知道是这样，可是，顾萤还是因为他的关心而突然地毫无预兆地酸了鼻头、红了眼圈，落下了泪。
也许，是因为他说的是萤萤而不是小莹，所以即便他的笑容和温柔是对她，可是他的话却是对她说的。
是对她说的……
今天怎么的难过，怎么的疼痛，她都没有哭，可是现在她忽然就哭了。
顾萤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不过是说她脸上长了一颗痘而已，可是她就是忽然地很忽然地就想哭了。
就好像她不知道春天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就好像她不知道树叶是什么时候变绿的，就好像她不知道蝴蝶是什么时候飞舞的，就好像她不知道清风是什么时候拂过的……
好像就是忽然之间，忽然的春天来了，忽然的树叶抽芽了，忽然的蝴蝶破茧了，忽然的风轻云淡了……
所以，她也忽然地哭了。
宋家铭似乎是被她突然地表现惊住了，赶紧收拾了医药箱，然后安慰地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已经上好药了……是不是很疼？再忍一下，等药效渗透进去就好……”
他说着还笑了一下，“怎么跟诺诺一样？……”
而顾萤哭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所有情绪都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她的所有情绪也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眼前这个人，所以不能被理解的顾萤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她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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