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臣

　　夜色浓郁，明月高悬。

　　赵越倚在软榻上，桌前灯火摇曳，灯下摊开的仍是那份陆明河整理誊写的军情纪要。

　　刚才邹云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心中虽也对灵图沙漠的大沙暴心存疑虑，可这份疑虑还到不了非得派人去一探究竟的地步——但邹云却执意请命要往灵图，他似乎想到了自己还没有想到的东西。

　　是什么？

　　赵越将册页拿到手中，仔细看上面的一字一句。

　　陆明河整理情报一向心细如尘，他会根据当前形势和轻重缓急将情报按时间、地点、相关人事逐一标明列下，赵越从来都不用担心在运筹帷幄之时漏了关键之处，所以他的决策从未有过失误——只是，若这情报本身出了问题呢？

　　赵越的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他却没能抓住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赵越低声问。

　　“爷，是裴监察使。”过了半晌，李凡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赵越想了想，道。

　　裴方楚的模样就像是刚刚从床上下来一般，因为他现在只穿着白色里衣外面披了件毛边斗篷；但赵越却从他一丝不乱的头发看出，他今夜根本还未曾躺下。

　　“裴监察使，深夜到访有何指教？”将双腿盘于榻上，赵越勉强端坐起身来。

　　“王爷，明日我要往义庄走一趟。”裴方楚开门见山地道。

　　“你是信不过镇南关守关将士的查验吗？”以手抵额撑在桌旁，赵越反问。

　　“那王爷又为何准邹云将军往灵图沙漠？”裴方楚看着他，神色语气皆平静，“——是因为，你信不过手中情报吗？”

　　赵越心中一震，他瞬间明白自己脑海中刚刚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了。

　　“……去义庄之前，至少也要先到府衙看看何如卓等人整理出来的东西。”半晌之后，赵越再次开口。

　　“王爷也要一同前往？”裴方楚闻言，有些诧异。

　　“素闻裴监察使断案如神，错过任何一个破案过程都是可惜的。”赵越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来，“夜已深了，回去休息吧——当然，若裴监察使不嫌弃的话我倒也可以将床榻分一半与你。”

　　“……此等殊荣还请王爷留给他人，裴某可承受不起。”赵越这番客套话说出来其实并无不对，可裴方楚一看见对方面上的逾越神色就立刻明白过来什么叫做“用心险恶”。

　　他只得抽了下嘴角，勉强行礼后便立即转身出了门。

　　笑着目送他离开，赵越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裴方楚的话字字敲打在他心坎上，迫得他不得不去正视脑海里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十几年的相识与出生入死的情谊让赵越从不会怀疑越字军的弟兄，更加不会去怀疑陆明河。

　　平心而论，五营掌军当中与他相识最早的是陆明河，在生死边缘救过他最多次的也是陆明河——可以说没有陆明河就没有现在的赵越和名震天下的越字军；若说赵越是越字军的心脏那么陆明河便是越字军的脑，陆明河捕风营的情报让越字军从来立于不败之地。

　　但现在，赵越却心有动摇了。

　　——只是因为裴方楚的话吗？

　　赵越禁不住问自己。

　　死因莫名的更夫，肆虐商路的沙暴，心生疑惑的邹云……所有的不解一一串联，所有的不合理一一叠加，问题的终点便尽数落在了陆明河提供的军情纪要上。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冰冷空气侵入肺中时赵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说到底，现在得出的任何结论都是妄下的结论啊。”摸了摸册页上冰凉的上好生宣纸，赵越苦笑，“在京城生活的这么多年里看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如今我也沾染上这疑神疑鬼的习气了吗……哈，人哪。”

　　天光破晓，赵越难得的未能早起。

　　“爷。”李凡在门外敲门轻唤，赵越好半天才艰难地睁开了眼。

　　“李凡，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躺在床上醒了醒神，赵越缓缓开口。

　　“爷，现在已经是巳时一刻了。”李凡在门外回到。

　　“已经巳时了？！”赵越猛地坐起，随即连忙将被子扯紧裹好，“——裴方楚呢？”

　　“裴监察使已经前往古罗城府衙了，他见您没起也没让我叫您，只是让我告诉您起来之后直接到义庄去。”李凡听到屋内响动，立时便推门进来将新炭放在了快要燃尽的炉子里。

　　“……罢了。”沉吟片刻后赵越叹了口气，起身更衣。

　　裴方楚坐在何如卓的桌前看着众人连夜整理出来的东西，眉头“川”字不禁越皱越深。

　　这些册页里所书的不过是死者李占的一些平生记事和人际交往，最有用的部分还是仵作的验尸结果和他们在凶案现场的勘查结果——裴方楚现在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些，他现在想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占为什么子时会在家中？他为什么在被割断喉咙后没有挣扎？

　　赵越虽然在将问题的答案往南楚军身上引，可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一切答案都只能是可能的推断，更何况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证明南楚军确实潜入了古罗城。

　　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这起凶案的凶手真是潜入古罗城的南楚军军士，他们杀一名更夫又是为了什么？

　　“大人！”就在此时，一名捕快突然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何事大惊小怪？”何如卓抬眼望去，语带斥责。

　　“我等在李占家附近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女子，她一看见我等便慌忙逃窜，在被拦下后更亲口承认了自己是杀害李占的凶手！”那名捕快顾不得何如卓的不快，如倒豆子般大声说到。

　　“你说什么？！”裴方楚猛地站起。

　　“回裴大人的话，那女子……那女子……那凶手投案自首了！”捕快被吼得口吃起来，好半天才将话说明白。

　　“快带我去看看！”不等何如卓反应，裴方楚便快步朝书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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