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宝贝

　　文澜结束了漫长的飞行，踏上了法兰西国度，时差使他精神状态不佳。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四周夜幕低垂。
　　他又来到法国，这一次不是观光不是采风，而是在母亲的祖国寻找亲生弟弟，也许在寻找的过程中，会无可避免地触及旧事，一些极力压抑的感情会变得难以控制。
　　文澜握紧了拳头，坐上接驳大巴，朝巴黎市区走去。
　　他毫无头绪，仅有的线索只是逝去的祖父的情报。
　　祖父Martin Lacroix曾是巴黎的投机商人，三十多岁的时候去了澳门……文澜拿着祖父旧居的地址，在玛莱老区漫无目的地逛。
　　低矮老旧的房子藏着一个个古老的故事，厚重的砖石建筑经风沐雨，承载了百年间的悲欢离合，文澜有种错觉，好像随意走进一扇厚实的雕花木门，就能看到流泪的情人，唱着催眠曲的母亲。
　　他走到祖父的旧居，这里已经住上了别的人家。
　　门上着锁，二楼的窗户露出一截淡色碎花窗帘，在街灯中格外温馨。
　　文澜敲了敲门，没人应。
　　他不甘心如此轻易放弃，又问了问周遭的邻居，街道上的路上，没人能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毕竟Martin Lacroix已经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离开了法国，四十多年的事了，记得的人兴许都已不在人世。
　　他又打了一通电话给陈诺，对方还是关机。几天前文澜就一直想要联系上陈诺，可是他的弟弟好像已经断了线，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文澜有一种揪心的痛，一个值得珍惜的人，还没来得及去爱，就成为了不可触摸的存在。
　　文澜胡乱找了家旅店，休息了一宿。
　　第二天，他到法国的一家华侨报社登了一则寻人启事，寻人启事刊登在显眼的位置，板块也大，悬赏金额也不小。正因为如此，文澜接到了不少骗子的电话，还有纯粹恶作剧似的无聊骚扰。
　　为了微小的可能性，他还是很有耐性地对待每一个来电。
　　在接了两百来通电话后，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您好。”文澜说完，等对方自报家门。
　　“您好。”对方的声音很好听，温厚而富有磁性，沉静而不失优雅，如果仅凭声音就可以给人下一个定论的话，对方一定是一位绅士。
　　“我在报纸上看到您在寻找一位叫做陈诺的中法混血儿，他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五，棕色眼珠，黑色短发，外貌姣好，体格纤细，眼角有一颗痣？”对方似乎照着文澜写的寻人启事，读了一遍。
　　“是的。”文澜说道。
　　“我认识一位年轻人，跟您描述的很像，而且，他不爱说话，好像随时随地会消失不见。”对方说道。
　　“你有他的照片吗？”文澜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我给你一个传真号，可以把照片传过来吗。”
　　“好的，请稍等。”男人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文澜新买的传真机发出“嘀嘀”声响。
　　文澜急切地走过去，拿起传真过来的文件，一看，真的是陈诺。
　　画面上的陈诺年纪还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清秀的脸上有着同龄人不曾拥有的淡漠神情，这大概是两三年前的老照片了。
　　文澜几乎是扑到电话上去了：“没错！就是他！您认识他对吧，我们可以安排个时间见面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片刻，说道：“好的。”
　　他们约在双偶咖啡馆见面，外头下着雨，天是灰色，整个城市像一场黑白老片的布景，让人疑心自己也在上演着命运安排的一出剧。
　　文澜跳下出租车，直奔进店。
　　咖啡店内弥漫着碳烤咖啡豆的香气，文澜的目光顺着桃木桌椅游走，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男人穿着考究的衬衫，西装背心，卷曲的棕色发丝微微弯到肩膀，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修长的手指端着素白的咖啡杯柄，优雅的气质与咖啡馆舒适的软皮沙发，精致的人像木雕与明快的风景画相得益彰。
　　文澜认定是他，于是走了过去，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刚刚跟你通电话的人，我叫文澜。”
　　男人抬起头，很有礼貌地微笑道：“您好，我是Lear de Erlaucht，请坐。”
　　“李尔？是李尔王的那个李尔吧？”文澜问道。
　　“是的。”李尔点点头，问道：“您要喝点什么。”
　　“cappuccino.”文澜不太喜欢苦涩的咖啡，要了杯香甜的热饮。
　　李尔唤了一声侍应生，又随意点了几样甜点。
　　“我猜您应该喜欢甜食，这里的甜点很有名。”李尔说道。
　　“谢谢。”文澜凭空对眼前人生出许多好感。
　　“你……是怎么认识陈诺的？”文澜被美食诱惑的心又回归正轨，问道。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叫陈诺，叫做Lucifer。”李尔说道：“在我说出Lucifer的事之前，为了安全起见，请允许我做一个确认。您为什么想要知道Lucifer的事，您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哥哥…….”文澜抿了一口cappuccino，从头开始叙说他与陈诺奇迹般的相遇与陈诺的不告而别。
　　李尔单手托腮，静静地聆听，时间慢慢流逝在指缝中。
　　“原来如此，”李尔说道：“Lucifer……或者说陈诺失去了记忆，又回到法国寻找他的记忆。这么说来，说句失礼的话，您所掌握的情报也许还没有我多。”
　　“你是…….”文澜问道：“陈诺的什么人？”
　　李尔从公文包内掏出皮革名片夹，拿出一张做工精美的名片，递给文澜：“我是陈诺的心理医师。”
　　“心理医师？他有什么心理疾病吗？”文澜难以置信地问道。
　　“准确地说，我是梅济约少年监狱的心理医师。三年前，这位名叫陈诺的少年因为杀人罪被送进少年监狱，我当时负责对他的心理辅导。经过临床验证，陈诺表现出一定的狂躁症状以及人格分裂症状。一年前，陈诺越狱出逃，从此下落不明。”
　　“他杀人了？你有证据吗？”文澜听到这，异常冷静地看着李尔，质问道。
　　“这是他的档案。”李尔拿出手提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文澜。
　　文澜捧过电脑，文件夹里有几分文档文件，他手指滑过触摸屏，点开了其中一份名为“基本资料”的文件。
　　他的弟弟陈诺，1994年出生于法国巴黎，生父母不明，五岁之前都在圣方济孤儿院长大，编号859322。1999年被一名法国男人收养，取名为Lucifer K de-luce。该法国男人真实姓名不详，代号K，疑为里昂□□与意大利黑手党的幕后领导者，以培养杀手为目的收养陈诺。2009年，陈诺杀死了里昂□□第三号人物，英国人John Tod。被发现时，陈诺□□着身子与Tod睡在一张床上，两人有□□的痕迹。Tod心脏被刺，一刀致命，陈诺承认了杀人罪行，却拒绝透露杀人动机。
　　可是，当时的Tod与K在西班牙毒品走私的利益线上似乎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文澜看到这，陌生的文字好像在说着另一个世界的人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是他的亲弟弟。文澜既气愤又心痛，2009年，当他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过着正常的校园生活时，他的弟弟，已经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欲望而出卖身体与灵魂，双手染上洗不净的血色。
　　他强迫着自己聚精会神，又看了相关的警方调查资料与法庭笔录，一切看完之后，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不小心，好像心痛的眼泪就会流出。
　　“K究竟是谁。”文澜看着李尔，好像要把对面这个男人看透。
　　“□□教父一般的人物，冷酷残忍无情。”李尔收回电脑，托了托眼镜框，说道：“他操纵着整个棋盘，让别人替他卖命。即使杀了人，犯下罪行，警方也抓不住他的把柄，既没有证据…….恐怕也没有能力逮捕他。”
　　“如果K找到了我弟弟，会对他作出什么事……”文澜抓紧手指，问道。
　　“抱歉，我无法作出判断。”李尔说道。
　　“会毁尸灭迹吗…….”文澜很害怕，这个世界跟他平日习惯了的世界差太远了。
　　李尔默不作声，只是看着文澜，眼镜片的反光让文澜看不清对方此刻的表情。
　　“法国很大，我相信这两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遇见的。”李尔说道：“假设我是陈诺，我现在失去记忆，手里唯一的线索就是我母亲的情报…….”他低头思考了一阵，说道：“文澜，可以把你母亲的个人资料给我吗。”
　　文澜从包里掏出一份资料，递给了对方。
　　李尔将电脑放在餐桌上，聚精会神地搜索情报。
　　他间或打了几个电话，说着法语、英语、俄语，棕色的卷发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文澜这才发现，李尔长得很有魅力。
　　“我找到了一个地址，据说十八年前，一位叫做Fiona Lacroix的法国籍女士与一位名叫李文正的中国籍男士开始这幢郊外别墅居住，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男婴。五年后，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吞没了这一家人。这位女士与你的母亲同名，她的小孩和陈诺一样大，如果圣方济孤儿院的记录是假的，那么陈诺五岁之前很有可能是在正常的家庭长大。父母亲逝世后才被人故意送入孤儿院，借此隐瞒他原本的身份。”李尔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房子在哪里？”文澜问道。
　　“就在巴黎郊外，现在去吗。”李尔问道。
　　“那当然！”文澜二话没说，直接准备离开。
　　李尔站起身子，从容地穿起西装，他开始走路时，文澜才发现对方的异样。李尔走路一瘸一拐，似乎腿上带有伤残。
　　大概上帝总不愿人类太过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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