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宝贝

　　姜维借着父亲的面子，托了某局一位朋友查找陈诺的飞行记录。他期盼陈诺坐的是需要身份证明的飞机，否则，天大地大，没有线索他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随便转一个角，就能碰见爱。
　　也算是他们有缘，那朋友很快就查到了陈诺早在一个月前乘坐飞机去了珠海。
　　为什么是珠海？姜维不懂了，他也没有想太多，直接从厦门飞去了珠海。
　　同样是南方的沿海城市，感觉却不太一样。
　　珠海的夏天自然没有厦门干爽，人都像闷在蒸笼里，薄薄的夏衣吸了汗，粘在皮肉上，堵住了一个个出气的小毛孔，人更热了。
　　姜维刚下飞机，就给陈诺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那一瞬间，姜维突然觉得自己很傻，那个人也许并不在乎自己，自己却在每一个角落寻找遇见他的可能性，每一次看见一个长得像他的人，心里总会闪过一阵窃喜，转眼间又是失望。从前，他也是高高在上，被人捧在心上的角，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低三下四，死缠烂打？不就是一夜激情吗？他姜维也不是没跟别人做过，再说，从古到今，男人的贞操观总是比女人要来的淡漠。
　　可是，他放不下。这一切与□□无关，他只是单纯地动了情。
　　他担心陈诺。他想起陌生男人说的话“你的同学比你想像中要复杂”；他想起陈诺不明不白的身世，他想起陈诺的个性……陈诺总是在身边划了一条线，把自己与人群隔离开来，他永远带着淡漠的神情打量世界，就像一个旁观者，他好像没有过去，也无所谓将来。姜维觉得如果自己在这里放开了手中的线，线那一头的陈诺也许会永远消失不见。直到死亡的尽头，还是天涯孤独，与世界格格不入。姜维想要找到陈诺，抱紧他，给他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只是这样一个朴素的想法而已。
　　姜维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四处打转，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也许陈诺一个月前还在珠海，现在不在了；也许他在，只是两人有缘无份，再也找不着了。
　　强大的世界有许多未知的因素可以左右人生，姜维第一次感觉到作为人的无奈。
　　一个星期后，姜维打算不做盲头苍蝇，他要到地方报纸上登一则寻人启事。
　　他出了酒店，坐上出租车前往报社本部。
　　出租车沿着海边的道路行走，这一天，灰色的海蘸满了金色的阳光，好像预示着会有什么幸运的事降临。
　　姜维坐在出租车后座，侧着脸，目光随意在车窗与司机的后脑勺间游走。
　　他大概觉得无聊，随手从前座后背袋子里抽出一张传单，刚开始只是打发时间与放松心情的消遣，看多了几眼，目光就锁在了传单上。
　　姜维呼吸急促，手心沁出了一些汗。
　　这是一张在X大举行的美术展的宣传单，画家并不出名，可是传单印了一幅画家的得意之作，那画中人的侧影熟悉地让人想哭。
　　姜维一看美术展日期，大叫了一声：“师傅！去X大！”
　　X大依山傍海，是一片新建的校区。
　　姜维冲下车，随便抓了个同学问了美术展的地址，便直奔主题。
　　美术展不大，一幅幅画像极了维多利亚时期的贵妇，过多的装饰物，过多的柔美的色彩，繁杂华丽甜蜜得腻味。
　　姜维也不懂这些，他只是在画与画之间寻找一个微小的可能性。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幅40号左右的paysage面前，久久不动。
　　那是一片薰衣草田，浅蓝、深蓝、淡紫的薰衣草交错叠在纤细的茎干上，远处微亮的天幕透出湛蓝色的光，原本已是清冷的薰衣草田蒙上了一层寂寞的色调。薰衣草田中站着一个少年，他在薰衣草靛紫色的光晕与天幕黯淡的微光的交接处静立。光的碎片化作无数颗闪亮冰冷的晶粒粼粼地落在他的双肩。少年看着画外的人，他的五官应该很美，只是画家既然已经捕捉到他的神韵，也就没有必要再精细地描绘他的容颜，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收敛。
　　姜维没有从画面上捕捉到太多细节，可是，他认出了那人是陈诺。
　　姜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到了画中人的脸颊。
　　“住手！”一个人扑过来，拽住了姜维的肩膀。
　　那人有些紧张，鼻翼两侧不断翕动，他很粗鲁地喊道：“别拿你的脏手碰我的画！”
　　姜维很有风度地抓开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看着胡子邋遢的男人，说道：“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的画，所以不知不觉间就碰了一下。”
　　画家听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是我太没有礼貌了…….那个，你要喜欢就随便看，只是不要揩油啊。”
　　“我叫姜维，你要是有时间，我们不如找个地方聊聊天？”姜维直爽地笑道。
　　他笑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别人总会对他生出许多好感。
　　“我叫村夫。”村夫看了一眼姜维，说道。
　　大概艺术家总是对美丽的事物没有抵抗力，村夫明明还有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姜维坐到了学校附近一家果汁店，喝起了鲜榨果汁。
　　“我很喜欢那副熏衣草田的画，不知道模特是谁？”姜维开始单刀直入地挑起话头。
　　“那小子啊……”村夫长叹一声：“是我一个星期前在酒吧街捡到的，他又没钱又喝得烂醉如泥，我看他像个学生，怕他被人欺负，就带回家了。”
　　“这年头坏人那么多，你怎么随便把人带回家？”明明担心的是陈诺，却还要站在陌生人的角度作出关心的姿态，套出更多的话。那一刻，姜维是很讨厌自己的虚伪，不过，既然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这种虚伪也就成了一层很好的保护色。
　　“唉……”村夫长叹一声：“看他醉成那样……人嘛，这一辈子谁没有个伤心事，跨过去就好了。我当年也是因为得到别人的帮助才挺了过来，现在看了那小年轻，怪可怜的，又想到当年的自己，就学了一回雷锋呗。”
　　村夫又灌了一口果汁，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惬意地说道：“不过啊，那小子可真漂亮，要是个女的，我就要他以身相许了。”
　　姜维听了这话，极为受用，比夸他自己还要高兴。
　　“你说得这么夸张，我倒想见一见他。”姜维趁热打铁，说道。
　　“哦，那小子给我当了几天模特，挣了一笔钱，直接跑去澳门了。”村夫说道。
　　“他去澳门干什么！”姜维顿时觉得委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路跑山涉水，奔波劳累，只为找到陈诺，没想到每到一处都扑了个空，好像每个长了嘴的东西，都在讥笑自己的无用窝囊。
　　他这么一来，就连心思单纯的村夫都觉察到了异样之处：“你怎么这么激动？”村夫狐疑地问道：“你认识陈诺？”
　　我何止认识他？！我还是他的……！姜维猛地煞住了车，不敢再下定论，是啊，我是他的什么人，他又是我的什么人？同学？朋友？炮友？不管上述哪一层关系，明显都不是支撑他一路走下来的理由。他心里有些甜蜜的情怀在蔓延，如果说这些情愫在之前只是朦胧的存在，那么，在他跟陈诺发生关系后，这些偷偷藏在潜意识之间的种子，已经伸出了爱的嫩芽。
　　“你真认识他啊？”村夫见姜维沉默不语，又问了一遍。
　　姜维点点头，说道：“他是我的情人。”
　　他不敢用“爱”这个字，好像说了出口，自己会显得很可怜。
　　村夫瞪大眼睛，惊讶道：“你……你是同性恋？！”
　　“是，”姜维漫不经心地看了村夫一眼：“你们那个圈子不是很多我们这种人吗。”
　　“我不混艺术圈的，”村夫嘴上的胡子随着夸张的说话方式而摆出夸张的弧度：“也是啊，像那么漂亮的男孩怎么会有女孩配得上呢？可是，你也太不称职了吧，让你情人一个人在酒吧买醉。”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姜维不想浪费时间挨骂，赶紧问道。
　　村夫两手一摊，耸肩说道：“没有，他也没有手机啊。”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澳门？”姜维有些失望，却不忍放弃希望。
　　“他不肯告诉我，不过他好像是要去找一个东西。”村夫有些为难地看了姜维一眼：“不好意思啊，他也很少说自己的事，问了也不说。”
　　“我知道。”姜维怎么会不知道陈诺是个怎样的人呢？
　　村夫见自己帮不上忙，皱着眉头猛吸果汁。
　　“对啦！”村夫突然一拍脑门，激动地说道：“我怎么给忘了，那小子的旅馆是我给定的。”
　　“在哪里！？”姜维比他更激动，扯着村夫的衣领，问道。
　　“我给你个地址……”村夫说完，掏出记事本，写下了一串地址。
　　姜维因为高中的时候在澳门参加过辩论赛，所以港澳通行证是一早就办好了的，他当下跑出果汁店，只落下一句话：“我要是找到了他，下次请你吃饭！”
　　姜维坐车到了拱北口岸，过关之后，就到了澳门。
　　他胡乱地在兑换店换了一堆澳币，然后唤了一辆出租车：“去黑沙青年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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