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宝贝

　　两天时间他们跑了七十多个办公室、住所，有的拒不见人；有的好言好语把他们请出门；有的慷慨陈言不做任何实质性的承诺；有的人什么都没说，但从这些人的眼神文澜知道他们一定会尽力相助。
　　文澜记得，五岁那年父母离异的时候，母亲走得很决绝，她带走了文澜一半的爱，可是小文澜的世界里尚且还留下一半父亲的爱。十五岁那年，父亲也不要他了。可是他尚且还顶着一个文家大公子的名号，未曾遭受过外界的白眼与怠慢。文澜一直以为家人亏欠他很多，现在看来，家人用金钱构建的名誉与地位，至少近乎仁慈地替他保留了许多自尊。
　　这两天，文澜尝遍了忽视、无视、怠慢的滋味。更难以忍受的是，在遭受种种无礼的待遇后，还得挤出虚假的微笑继续阿谀奉承，软磨硬泡，原来这就是求人的滋味。最让文澜痛心的是，这一切的苦都不是由他来承受。文澜已经习惯了被人抛弃，所以内心深处不太在乎世界对他残忍，甚至他也许还暗含期待，期待世界能对他露出更加狰狞的面容，让他能好像殉难者般死在光明中。
　　可是，廖文帅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他被保护得很好，即使特殊的家庭背景让廖文帅过早地对人情世故有所通达，他也没有坏心，他相信大部分人的善良。命运之神无情地抽出一根顶梁柱，他所有美好的世界渐渐分崩离析。

　　第三天，文澜累得实在不行，瘫在李明翰家的客房大床上一动不动，灵魂好像要抽离疲惫的□□，去很远的地方……
　　忽然，一阵阵巨响将文澜的元神惊回体内，文澜迅速直起身子，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直接跑下楼。
　　廖文帅挥动着拳头，一拳一拳砸在李明翰身上，客厅四周的瓷器碎了一地，刚才的声响应该就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住手！”文澜跑过去，用力甩开廖文帅的手。
　　“文澜！别拦我！！”廖文帅抓住文澜的手腕，想要把他推开。文澜拼尽全力僵持，嘴中喊道：“你TM疯了吗！他是李明翰！是你兄弟，不是害你爸的那些人！”
　　“我没疯，文澜…….” 廖文帅咬紧牙关，脸上青筋迸裂，他气聚丹田，一把将文澜掀开，又像饿虎一般扑向李明翰。
　　文澜摔在地上，破碎的瓷器扎进手掌，皮肉被划开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能听到一阵拉链拉开的声音。血珠沿着翻卷的皮肉渗出，一滴一滴在雪白的青瓷上开出朵朵鲜花。
　　他们还在打，准确地说，是廖文帅在打，李明翰在防御。
　　“住手！”文澜抽出手掌中的瓷片，横亘在颈间，哀求道：“不要再打了……”
　　廖文帅正火在兴头上，哪里听得到文澜微小的哀鸣。
　　文澜的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就像是对着月亮流泪的鲛人，泪水变成玻璃珠子，坠入满地的瓷片间，碎了。
　　“文澜！”李明翰注意到文澜的动静，他本来没有还手，此时却猛地推开廖文帅，跑到文澜身边，故作轻柔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我们不打了，放下瓷片，好吗。”
　　文澜紧紧握住瓷片，锋利的尖端割裂了皮肉，殷红的鲜血蜿蜒流下白皙的颈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要互相伤害对方……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两个原本相爱的人互相伤害，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你们从来就不会考虑我的心情……”文澜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激动，世界像无数只黑乌鸦向他扑来，眼泪滴入伤口，混着鲜血，眼泪很热，血也很热，好像只要再用多一点点力，就能把他体内温热的东西全部取出。文澜蜷缩着身子，不住地颤抖：“我好冷……”只要有一霎那的温暖就好，他真的要得不多，可是最重要的人从来给过他多少温暖。只要一下子，就能解脱了…….文澜陷入恍惚中，咦？怎么有人在哭？一股暖流从脖子涌向心间，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人在哭？
　　好可怕，文澜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手，不能动弹，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李明翰的脸。光亮一点一点渗入黑暗的世界，原本的地狱碎成了千万片，坠入无底的深渊。
　　手好疼，文澜记得手的伤口，脖子也疼，文澜睁开眼，看见自己身上染满了鲜血，“疼…….” 文澜□□道。
　　“现在送你去医院，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李明翰将文澜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说道。
　　“嗯。”文澜想点头，可是伤口火辣辣地痛，是谁曾温柔地替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衣，粘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李明翰开着车风驰电掣地驶去了医院。
　　去到医院，立马进了急诊。文澜伤口其实不深，只是流得血多，造成的效果惊人。
　　“可以了，怕细菌感染，留院观察几天吧。”医生处理完伤口后说道。
　　“你确定这就可以了？！他刚才流了好多血！”廖文帅有些激动地瞪着医生。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种年轻人，一点点小事就自残！没替你们父母考虑过吗！？小伙子长得人模狗样，大好前途，用得着这么小心眼想不开吗！”带着黑框眼镜的医生大叔继续唠叨。
　　“我说你是医生还是长舌妇……”廖文帅刚想说些什么，被文澜一手阻挠。
　　文澜看着医生大叔，有些乏力地说道：“谢谢，这年头有心的人不多了。”
　　医生大叔挥挥手，护士小姐推过一台轮椅，振振有词：“现在文先生有些贫血，可能还不能正常走路，最好能用这个代步，过一两天就会好的。另外一位先生不要太担心文先生啦，我们女人每个月都流很多血，不是照样没事。文先生年轻力壮，一定很快就会康复的。”
　　…….
　　“这是什么破医院！”廖文帅一边推着文澜出房门，一边嘟囔。
　　“李明翰呢？”因为怕扯动伤口，文澜不敢太大声说话，声音像鸡仔一样小。
　　“去给你找单间病房了。”廖文帅回道。
　　两人“走”到reception desk，李明翰还没有定好房间，这可不像他向来高效的行事风格。
　　“你在磨叽什么，不就是一间病房吗？”廖文帅没好气地朝他嚷了一句。
　　“不好意思，所有单间已经注满了，只剩下最后一间VIP病房，可是已经有人预约了。如果预约取消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住进去的。”前台小姐说道。
　　原来是这点小事，文澜说道：“不用那么讲究的。”
　　“可是，”李明翰俯身，在文澜耳边低头说道：“住普通病房有可能会让人认出你，我们可没有余力再去应付别的麻烦。”
　　李明翰说的有道理，如果把事情扯大了，廖文帅的父亲反而会有更大的麻烦，在他那个位置上，要说完全清白是完全不可能的，对手随便扔出一条罪都会让文澜他们处于道德的劣势。
　　“我也不想让你难做，”李明翰展开他的魅力攻势，对着前台小姐笑道：“可是我跟我的朋友都遇到了一些小麻烦，真的需要你的帮忙。你能告诉我是谁定了那间VIP病房吗？能住得起一晚两万的人不多，既然是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那他肯定认识我李明翰，会给我这个薄面的。”
　　文澜心想，大概很少有女人敢对着那双桃花眼说不，更何况那主人还有耀眼摄人的地位及财富。
　　前台小姐正准备翻开预约簿的时候，一个人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文澜。”
　　文澜下意识地转动脖子，吃痛眉眼挤做一堆，大概伤口又要裂开了。
　　是王世谦，后面还跟着两个秘书模样的人，还有三个身穿便衣的保镖。
　　王世谦眉间挤出了一道皱痕。
　　这是文澜第一次看见他皱眉。有一股凌厉的威严，又夹杂一丝冷漠与傲慢。王世谦的目光从文澜包着纱布的脖子上移开，又看了一眼廖文帅与李明翰，李明翰尚能与其平视，廖文帅却笑着避开王世谦的视线。
　　“我们需要一间单间病房。”李明翰说道，他跟聪明人说话向来简明扼要。
　　“没问题，他可以跟我一起住。”王世谦面无表情地说道。
　　“王总，VIP病房有一间双人房，三间单人房，可是只有双人房和一间单人房有医疗设备。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在单人房加设医疗仪器。”前来迎接的院长说道。
　　“不用麻烦，我只住一晚，他就跟我住双人间。”王世谦说道。
　　“明白了。”院长说完，在前方带路。
　　廖文帅推着轮椅在最前面走着，后面的李明翰客气地和王世谦说着些社交辞令，文澜如坐针芒，总觉得后面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在审视着自己，希望这一切只是他过于自恋的错觉。
　　文澜原本还在纳闷为什么明明有四间房间，王世谦却硬要自己跟他一间，原来王世谦的秘书保镖都要住进来，一共六个人，这么说，房间还不够用。
　　人一多，有很多想要问的事都问不出口，文澜看着廖文帅和李明翰，即使再怎么想要知道他们吵架的理由都不好提起这个话头。文澜只好把一切憋在心里，含糊地说道：“你们不要再那个了……不要管我，干正事去。”
　　这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李明翰说道：“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我知道你贪吃，可是该忌口的时候还是要忌口，不许偷吃。”
　　文澜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些含沙射影，但愿是自己想太多了。
　　“我…….对不起。”廖文帅说道。
　　“去吧，去吧。”不是文澜想赶他们走，现在实在不是顾他的时候了。
　　廖文帅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王世谦，走了。
　　“王总，我们还有些急事要处理，文澜就麻烦您照顾了。”李明翰朝王世谦道谢道。
　　“他也是我的朋友，我自会尽心。”王世谦颔首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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