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瘕

作者: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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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回


      西村的司马公子疯魔了,村民们都知道。
      听说,司马公子养了一条大蛇。那蛇足有碗口粗,丈许来长,一张口足能咬下个脑袋来。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东西,司马佳竟然给养在家里!那玩意儿吃的都是活老鼠,司马佳满村里捉了来喂蛇,也不知图的什么,简直是疯了。还好近日来每有雨水,村民们不用每天昂着头看天盼雨,就已经很满足了,做活做得热火朝天,哪有工夫管别人短长。
      “外甥媳妇,你小心点,我来喂吧,”老舅看着司马佳手里拿着鸟蛋,企图亲手喂到水缸里的大蛇口里,着急地说道,“圆满他现在是失智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认不出你,你小心些,不要被他伤了!”
      “圆满不会伤我。”司马佳眼神朦胧,手里的鸟蛋已经被蛇吞下,他还迟迟不收手,刚吃完鸟蛋的蛇还不足,又张开嘴,露出尖牙凑上来。
      “小心!”老舅一把抓过了司马佳,让他的手指堪堪避过蛇口。
      “唉,子善啊,你何必这样呢?”老舅看着司马佳的凄凉之态,不仅叹气道,“你既想他,为何不答应鸡仙官的条件,让圆满恢复人形呢?”
      “我是这么想过,”司马佳道,“但我知道,如果换了是圆满,他连想都不会想,就会拒绝的。”
      老舅也知道虺圆满的人品,所以没有多说,而是道:“圆满是个傻孩子……”
      “他就算冒着被拔角的惩罚,也要给我们降雨,落到这个地步……我若拿全村三年的雨水去交换,等到他恢复了人形,他岂是不要怪我?况且……那可是全村人的雨水!我有什么资格替全村人做决定?我做不出,我对不起圆满,我这一辈子好好照顾他,下辈子再好好偿还……”
      老舅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不能在人间留太久,是时候该走啦,我们走后,你可要好好保重啊。”
      司马佳道:“这是自然,老舅放心,圆满和孩子,我都会好好照顾的。”
      “孩子的名字取好了没有?”老舅问,“我走前,想知道她叫什么呢。”
      “取好了,”司马佳道,“我给她取名为澜,司马澜。”
      老舅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你知道的吧?如果让我选,我一定会选择救圆满,不管牺牲多少人。”
      “嗯。”司马佳应了一声,低下头,等老舅走了,才将强忍的泪水释放出来。

      老舅和表妹走后,司马佳过着勉强可说平静的生活,但日子总不会让人过得太舒坦,比如司马佳想抱女儿给虺圆满看,总被孙妈大呼小叫地抢走,司马佳拼命解释:“圆满不会伤害她的!”孙妈却以为他是伤心过度,神志不清了,一开始还好心劝说:“少爷,您清醒点,姑爷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别伤着孩子!”后来见司马佳听不进话,干脆强行把孩子抱着,从早到晚不离身,不让司马佳带走。
      孙妈和马四都有点怕蛇形的虺圆满了,只有司马佳还当他是人,晚上还想与蛇同床,把马四吓得,和孙妈两个好说歹说,才给劝住了。
      虺圆满住的水缸不封口,根本关不住他,偷偷溜出去,家里人也不知道,结果在外面吓到了小孩子,尖叫着喊人,村民们拿着棍棒锄头赶来打蛇,幸而司马佳赶到了,死活用身体护下来。村民见司马佳如此护着大蛇,又急又怒,道:“你养个什么东西不是玩儿?猫儿狗儿的满村都是,非要养个这玩意?这是给家里养的东西?这可是要伤人的!你自己不顾死活没关系,可不能害了全村人!”
      “害了全村?”司马佳听不得这话,趴在地上侧抬起头,那眼神让说话的村民唬得后退一步。
      “你说我害了全村?”司马佳哭笑不得,竟又哭又笑,怒极反笑,一副失常的模样,“我害了全村?你们,你们真是愚蠢!”
      司马佳笑得瘆人,接着又抱着蛇身哭起来,他积郁在心的太多难言之苦,此刻都语无伦次地说出来:“要不是你们愚昧,捣毁了小龙洞蛇窝,上天怎么会降罪大旱?他为了你们,连命都差点没了!你们却说他害你们!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人世间,还有比这更不公的事情吗!”
      司马佳半趴在地,爆发地申诉,天上“轰隆隆”地响起了雷声,配上司马佳这疯样,倒把村民们吓了一跳,有的就这么散了,有的还打打圆场,说:“把你的蛇看好了,下次再跑出来,绝不放过!”等他们归家后,都对家人说:“司马佳真的是疯了,以后让孩子离他远点儿。”
      雷声过后,下起雨来。司马佳在雨中一动不动,看着身边的白蛇,忽然生出一股念头,伸出手指去碰了碰它的嘴。白蛇对司马佳的凄凉和绝望一无所知,兀自吐着信子,沾到了司马佳的手指。
      司马佳慢慢俯下身来,与白蛇对视,轻声道:“你若真的不认识我了,就咬死我吧,我们一起等来世……”
      说完,司马佳闭上了眼,将唇凑了过去,与蛇喙轻轻碰触。这一刻他的心几乎暂停,耳边只剩雨声,也不知是要从这一吻中求得生欲,还是干脆从这一吻中死去。
      时间凝固住了,良久,这冰冷的一吻还在持续,雨声里也多了些杂音。
      “少爷!”是孙妈声嘶力竭的呼声,和马四重重的喘气声。
      “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孙妈死命拉住司马佳,哭道,“你还有个女儿,你忘了吗!”
      司马佳猛地把眼睁开,想起了自己的闺女。“对,我还有个女儿,”他说,略带悲哀地,“我得活下去。”

      孙妈扶着司马佳,马四则负责把白蛇弄回家,司马佳回了家便抱着女儿不放,直到自己的体温烫得司马澜大哭,孙妈才觉出不妙,把司马佳扶到床上歇了,又熬了姜汤,吩咐马四次日记得出去请大夫。
      司马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时梦时醒,只觉浑身发烫得不行,额头上孙妈拧的凉毛巾早已发温,他一把掀开被子,贪得一时凉爽。
      恍惚中,有个凉凉的东西贴过来,他不禁一把揽住,将烧得通红的脸向上蹭,整个身子都靠过去。过了许久,才渐渐清醒过来,强睁开眼看看那东西,果然是白蛇,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床,正在他身旁任他抱着,不走也不动。司马佳一点也不害怕,也不担心它会伤自己,就这么抱着蛇睡了一夜,梦里,他好像看到虺圆满恢复了人形,就躺在身边,将他完全地纳入怀中,眼神温柔,不停吻着他的头顶。

      司马佳病了几天,倒老实了些,乖乖地喝了大夫开的药,也不下床,安心调养,没过几日便病势将去。这一日他刚下床活动,便听见门外有人,似乎为数还不少,孙妈扒着大门向外看,不敢开门,他道:“看什么?是咱们家来人吗?”
      “这……”孙妈为难地道,“人太多,有点儿怪。”
      司马佳冷笑一声,道:“你不在时,咱们家早就被人围过了,可一点儿也不奇怪,你闪开,我来开门。”
      司马佳打开大门,迎头便看见捕蛇人石宽,身后簇拥着大批村民,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司马佳马上便想到了因果缘由:“你们……你们就这么不放过我,竟然找他来驱蛇?”
      石宽朗声道:“司马公子,蛇可不是养来玩的,你的乡亲们特地请我来,你就体谅一下乡亲吧!”
      马四举着榔头冲出来,大喊大叫着赶人,司马佳略定了定神,将他拦住了:“你去将姑爷抬来,什么也别问了,快去。”
      石宽见此,便笑道:“司马公子很上道,知道与其无谓反抗,不如主动把蛇交给我。”
      司马佳没有答他的腔,只是说:“捕蛇人石宽,你为什么这么恨蛇?”
      石宽将脸皱起:“我以为我已经和你说过缘由了。”
      “是啊,”司马佳道,“你因为蛇背叛了你,而恨蛇,一生与蛇为敌,可是现在,伤我害我,叛我罪我的,是人,我虽然每夜都在告诉自己,不能恨人,因为还有些人对你好,还有些人还讲道理!可是,今天,此刻,我虽然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觉得……”
      司马佳环视围在门口的村民,最后看了看有些被他惊到,表情茫然的石宽,忽然冷笑一声,道:“我现在最恨的,就是人!”
      村民们听到司马公子居然说出这种话,忍不住开始交换眼神,小声议论。司马佳闭了闭眼,又睁开,再看村民们和石宽,仿佛已不是刚才的模样,他们在他的眼中,仿佛已幻化成了恶鬼魍魉。
      马四连笼抬来了白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司马佳一把抢去,打开笼门,白蛇从里一跃而出,村民们向后退散。石宽却挽起袖子,迎面而上。
      “我可不管你恨人恨神,你既然这么大方把蛇妖送给我,那我就收下了!”
      白蛇张开巨口窜向石宽,石宽不慌不乱,手中飞出一把粉末,那蛇畏惧,将身一避,正撞上石宽的陷阱。只见石宽撒完粉末,已从背后抽出一支木棍来,他持着木棍撞上蛇头,再以手腕绕圈,几下便将白蛇缠到了棍上。
      石宽得手后,以左手迅速捏住蛇口,令它动弹不得。“若真是法力高强的蛇妖也就算了,”石宽道,“就凭这点道行,也想伤我?”
      石宽正得意之际,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剧痛之下,他松开手,向前走了两步,正好将后腰处的刀尖拔出,鲜血浸红了他的衣裳,司马佳手持匕首,站在他的身后,满面是书生不曾有过的狰狞。
      “要堕入邪道的,不是他,是我!”司马佳说完,大约还是承受不住,手中的刀落到了地上。
      “杀人啦……杀人啦……”旁边的村民们似乎这时才明白过来,看着流着血的石宽倒到地上,又有大蛇在旁,不敢靠近,竟纷纷惊叫着奔走而去。
      等村民们带着衙门的人重返司马家时,司马佳已经不见了去向,同时不见的还有那条大蛇。孙妈和马四着司马澜过了一段日子,虺富贵突然从天而降,带走了孩子。
      石宽被捅的那一刀,并未致命,经过救治,本来都快能下床活动了,有一晚,他突然梦中大叫:“蛇!蛇!是你!你来索命了!”
      有人听声赶到,却什么也没看到,石宽便开始高热抽搐,天明时便死去了。

      司马佳失踪后,沅村便没有见着一滴雨,再怎么祈雨做法,也都无效,村中人能走的走,能逃的都逃了。韩英得知沅村这般异象,便亲自来村中探访,又备下香烛,跪天祈祷,问责上天,为何施虐苍生。因他本是文曲星下世,惊动了天帝,夜里,便有一个身着五彩霞衣的仙人,来到韩英梦中,对他说了白蛇与司马佳这所有的故事和缘由。不仅韩英,所有沅村的村民,不管是逃亡在外,还是绝望在家,都做了这同一个梦,次日梦醒,方才大悟。
      于是外逃的村民返家,在家的村民则商议好,择了个时日,集体上瀹山龙王庙请罚,求上天降罪,自愿大旱三年,以赎回虺圆满的罪愆。
      彼时的司马佳正在某处,破衣烂衫,一介疯癫野人模样,与大蛇相依为命,突然看见天上投下一道金光,鸡仙官从天而降。
      “恭喜司马相公,”鸡仙官笑眯眯道,“玉帝已重新降旨,从轻处罚虺圆满,他当然是不能再做得成龙了,蛇精也做不成了。”
      司马佳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近半疯之态,竟愣神了半天没答话。
      鸡仙官一笑:“玉帝罚他做人,受生老病死、轮回之苦。”
      司马佳转头,果然看见虺圆满站在那里,一无变化,就像从来没离开过。而当他投入他的怀抱时,惊觉虺圆满的身上,居然有了体温,不同于他一向的冰冷,那是人的温暖。
      鸡仙官将司马佳接回沅村,此后,沅村果然大旱了三年,三年内都鲜少雨水,但是从瀹山小龙洞里,忽然流出了一股清泉,那泉水源源不竭,喝下一杯,满口生津;拿来灌溉,胜过寻常水十倍,帮沅村撑过了三年。
      司马佳与虺圆满归家后,虺富贵将司马澜送回,又带来了司马清的消息,孙妈回了自己家,但与司马家常常来往。
      司马佳与虺圆满耕田育儿,老舅与表妹不时来访,东村的司马本家也常走动,过得和乐融融。一年后,虺富贵与马智回村与他们相见,没过多久后,司马清也回到家来,一家人终于团圆,得了个完美结局。
      全书完。

      “既是这样,那为什么我怎么也记不起我亲爹和我阿爸都是什么样?”听完故事的司马澜,这么问虺富贵。
      “傻孩子,你亲爹和你阿爸,把你过继给我时,你还小呢,还什么都不知道。”虺富贵道。
      “那我想回沅村去见见他们,可以吧?”
      虺富贵摇摇头:“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已是修道之人,是不能去人间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亲爹和阿爸早就寿终正寝了。我看你是大姑娘了,才把你亲爹的故事告诉你,你可不能动下山的念头,那样就又孩子气了。”
      司马澜垂下睫毛想了想,鼓起嘴,道:“既是这样,你还不如告诉我,我从来就没爹没娘,也没什么故事,还更好些!编这么个故事给我听,我又见不着我亲爹,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虺富贵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那就全凭你怎么想了,你相信哪个是真的,哪个就是真的。”说完,再去看女儿时,她已经生气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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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拖死了,给你们跪了谢罪……嗯修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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