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琴音

作者:北唐清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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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缭都家变(下)


      ***

      不知早上风歌是何时离开的,她醒来时身边放着一碗热粥,热气已散但是捧在手中却还温热。
      琴紫歌起身把百叶蒲灯搁置在了密室的书桌上。
      寻常人家的密室放的总是些金银宝物,但琴风歌的密室里放的几乎全是古书。这里是他排泄苦闷的地方。大排大排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书。他从小便是这样,一遇到什么心事便喜欢钻到书堆里,这里的书想必他大多都该读过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叠他写过的稿纸。
      如今她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缭都,回到这生她养她的家,但是所有的人除了风歌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也不知道风歌究竟要把她藏到多久。

      夜晚,风歌的小院似乎有客到访,有微弱的光透过密室缝隙照了进来,她隐约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但是并不清楚。
      其实,她随便一猜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琴紫歌忐忑地屈膝靠着石墙,安静地听着密室外两人模糊的说话声。只是风歌始终都没有打开密室大门,这让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又让她觉得心中有些隐隐作痛。
      风歌打开密室机关进来的时候,大约已经过了子夜了。她一直等着,毫无困意。
      他满身浓浓的仙酿酒气,但人却还是很清醒,靠着石墙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你知道今夜谁来了吗?”
      琴紫歌点头:“知道。”
      琴风歌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那一双手即便是长年握剑也依旧还是干净而修长。三月之别,他与她之间便仿佛隔了一堵墙,墙那边的他眸光深深似敛藏了太多世故人情而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墙这边的她只有弯着眉静静地凝望着他。
      “我没有告诉他你还活着。”
      她沉默着没有接话,静静听着琴风歌又道:“南忌这个人总是心口不一,自幼年时我便看得出他对你的情谊。其实不论是身家才质,你若能和南忌走到一起,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可以放心了。只是后来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与新缭帝的婚约,我便觉得不该让你们走得太近了。可是紫歌你那时虽小却是极有分寸,你待南忌便如待挚友一般,但也只是挚友罢了。”
      “哥哥,你做得对。”琴紫歌淡淡一笑,“比起活着让他痛苦让他担心,不如就这样让他慢慢忘了我吧。我也不想耽误了他的终身。往后的岁月还很长,我想总有一天他会把我放入最深的角落,他要成家立业,为国而战。南忌他还是忘了我吧。”
      琴风歌苦笑:“你丧礼那日,我没有见到他,但我知道不论怎样,他一定是来了。对头的山崖便飘来些许灰烬,我想大概他是在烧给你的书信吧。那些日子,本来他在宫中就事务缠身,听说又在腾渊和缭都之间来回奔走,有一个月都是与他的驰风一起渡过的。他忙一点好,忙一点总不至于让他时时想起伤心之事。”
      “他今夜来——”
      “他在宫中听说父亲病逝,便带着缭帝手折前来吊唁,叮嘱我当小心墨家。他虽没再提起你了,但方才回去时路过你的小院,我远远看着他还是在那里伫立了许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琴风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琴紫歌垂头:“哥哥,岁月不饶人,南忌他总会把我忘了吧。”
      沉默良久,琴风歌望向她道:“紫歌,你可知那人是谁?那个多次在险境中对你施手相救的人,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琴紫歌忽的怔住了。烛光在风歌的眼中明明灭灭,他望着她,平静地让她忐忑不安。终于他问起了最让她难以开口也最难以回答的事。
      “怎么——他擅闯缭宫已犯下死罪,可是他——”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知道,那也怪不得你。”琴风歌打断她,沉顿一会,又道:“紫歌,那个人你也还是忘了吧。”
      琴紫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微微发怔。
      她从没想过,那个给了她臂玉又让她难以忘怀的男子的身份,最后竟然是从风歌口里知道的。
      “他是万俟宇商,西烁的大皇子,是未来要即位旻帝的西烁帝君。”
      刻着商字的上古臂玉紧贴在她的胸前,冰寒一片。
      那个男子,那个以他的随身臂玉换走她的镜戒的男子,那个带着她走出重重黑途迷境的男子,那个在寒冷的山夜与她紧紧相依的男子。万俟宇商,他是万俟宇商,那个在她入宫之际携西烁国队远赴至缭都的西烁皇子。
      “紫歌,你是否对他动了真情?”琴风歌望着她,目光深邃。
      可她却低头沉默了。
      “现在西烁二皇子万俟宇冀已经携西烁精兵逼至缭宫,只为寻得他兄长的下落,你可知云陵祭典前那一支西烁国队行进至腾渊山脉之中时便无故遭人埋伏,整支队伍被埋死在了山土之下,至此万俟宇商下落不明。传言,万俟宇商出使缭都时便带了人皮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便是易了一紫缭士兵的容才混入了缭宫。”说到这里,琴风歌望向她,“紫歌,你可知那人现在的下落?”
      琴紫歌怔怔地摇了摇头:“他还活着,只是他中了很深的蛇毒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他身上的蛇毒是否已经得到了医治,况且他的左肩还带着伤。
      琴风歌蹙眉,思虑道:“现在万俟宇商的下落对缭烁两国都是开火的关键,不过既然那万俟宇商还活着,他定然是不会放过万俟宇冀的,想必万俟宇冀的问罪不出十日便会不攻自破。”
      他转眼向琴紫歌,目光毅然而决断。他凝肃道:“紫歌,我实在不愿让你再牵扯进这些帝国纷争之中。既然你死后重生,便好好地活下去吧,离开琴府离开缭都,离开这些纷乱的地方。”
      “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琴家不能就这样牺牲在这冰冷的国政之中,总有一个人要自由而快乐地活下去,从前牺牲你的幸福你的自由只为让家国安定,如今看来一切也是天意让你死在了世人眼光之中又让你获得重生。现在,父亲走了,这琴家的担子也该落到我的肩上,我会好好地撑起这个大家。你活着是我唯一的希望,紫歌,你走吧,呆在这里只会危难重重,你也该一个人出去走一走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那些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琴紫歌望着他,静静听完他这番思虑已久的话,不知不觉眼角竟已然噙满了泪珠。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原来风歌还是要让她走。
      “哥哥,现在正是琴家危难时候,甚至连父亲的丧礼都还没有过,你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了吗?”她望着他,声音沙哑。
      琴风却宁愿断去她的一切念想,他道:“紫歌你不要再说了,我想过了这是最好的决定,青嫣入宫我心便也死了。现在你心知万俟宇商的生死,又与他亲历帝山诡境秘密,不论是对万俟宇冀还是对紫缭皇族来说都是一种危险的存在,更可况那墨罗好不容易当上国老若是知道你还活着那必然会视你为眼中钉。与其再把你牵扯进来,不如就牺牲我一人来换你自由。”

      诺大的密室中,女子白靴旁一盏百叶蒲灯烛光明明,缓缓地照亮这似曾相识的昏暗。静默良久,琴风歌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和南忌怕是一生都要陷在这冰冷的国政之中了。现在想想,我们这几个人真的是难遇难终。”
      一如他和墨青嫣,她同楚南忌。

      ***

      风歌真的是说话算话。他决定在第三夜将她偷偷带出琴府,送她离开。他应该是早在把她关入密室时就有了这样的打算,才会在前两日把府上一切关于丧事的准备都处理妥当,好让他有时间再把她送出去。
      白日里她还是一个人在密室中,她想了很多。
      也许风歌是对的,她虽然一心想要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共渡艰难,但是她的忽然出现又不可避免地会将琴府带入另一片舆论风潮,反而会让一切更加复杂起来。于是她答应风歌离开,但日后旅途须以书信往来。
      那日夜里,风歌整顿好一切然后支开侍女,领着她去看望了母亲。
      父亲琴穆的病逝、缭都里对琴府的流言再加之早先她这个女儿的噩耗都让母亲虞湘不堪重负,精神也变得越来越不好,看过的大夫都说是她受刺激太大以致精神失常。
      风歌说,母亲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即便是她活生生地站在母亲面前,母亲眼中仍是空茫一片,只怔怔望了她一眼便又顾自拿起绣针呢喃了起来,至于呢喃什么,她也根本无法听清。
      琴紫歌坐在虞湘身边默默地流泪。风歌告诉她,其实这些日子来母亲已经平静了不少,每日除了坐在□□竹林荫处望着清安湖发呆就是坐在房里刺绣,过得十分安静,他也想把母亲送至一处安静的小院疗养,但无奈母亲争闹着不愿离开,这一月下来,母亲过得也安安静静起来,他也便作罢了。
      母亲把所有人都忘了,一个人恍恍惚惚地活在了过去。
      琴紫歌望见母亲这安安静静在绣的正是那幅挂在他们琴府前厅的合家欢。她心中顿觉一阵酸楚难言。
      她伫立良久,直到琴风歌过来轻轻拉走她。
      “走吧。”

      他一路送她到了鸢峨神庙,将她交托给了清师父,嘱她日后便以琴歌为名切勿暴露自己的身份。但琴风歌最最担心的还是她同万俟宇商的事。
      他最后叮嘱她:“紫歌,你不用瞒我,我看得出来,从你第一天与我说起天顶神宫之下的冒险,我便察觉到了。我虽无法完全知道你们这些日子来的遭遇,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他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我希望日后你也不要同他再有什么牵扯了。”
      琴紫歌静静听完,点了点头。
      “哥哥,我明白的。”

      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然他答应她待风波过去琴府安定了下来便会找机会接她回去,但是他也知道世事难料,人定的事哪比得上时光年月的流转之快。
      他最后紧紧抱了抱身前这个至亲之人便狠了狠心转身迈步走下了九九石阶。
      离别一刻,不知是不是她故作坚毅,竟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最后他一跃上那深栗色的麒麟马,回头望见她笑着向他挥手。琴风歌想,她一定是会变得更加坚强起来,坚强到可以一个人挺过风风雨雨,坚强到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琴紫歌站在高处,远远望着那马将琴风歌的身影带入浓浓夜色,直到马蹄声渐去,空林重归幽静,她一个人静驻高台忽的失声痛哭了出来。

      ***

      第二天便是琴府上下为琴相出殡之日。
      她脸上带着薄如纸翼的雪纱,被挤在在一排排围观哭泣的缭都人后面。
      “真是时运不济,琴府近段时间丧事连连,你说这琴府是不是到了没落的时候了。”
      “要我说这琴府上下也够折腾的了,听说连那琴老夫人都疯了呢,现在府里只有大公子在当家了。”
      “啧啧,这琴家人真是可怜,平日里为国为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老天正是不公!”
      “前些日子还听说这新任国后还和琴家大公子有什么纠葛,那墨家独女据说为了琴大公子还执意不肯进缭宫呢。”
      “诶,流言从街头传到巷尾,真假难辨。这墨家与琴家本就是死对头,我看这下子那墨首大君是一定在心里暗自称快——”

      昨夜,她不顾清师父反对硬是徒步走下鸢峨重新回到了缭都大城,她在街口石桥独坐到了黎明,她在等,等琴府的出丧队伍。
      而此时此刻,她一路随着人潮磕磕碰碰地随着出丧队伍一路走直到沉葬山山脚。这一路过来,耳根不得清净,四围人声里皆是对琴家的杂言碎语。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引得众人都纷纷回过了头去。
      “看,是缭帝来了,缭帝来了!”
      琴紫歌回头,远远地望去。那个端坐在八角紫晶马车中的年轻君王面色沉痛,他穿得一身洁净而朴质的素缟白衣,微微向宫人扬手便停下了整只随他出行的队伍,然后他走下了马车对身后宫人点了点头。
      白衣,素缟。远望而去像极了云陵祭典时那冒充缭帝的万俟宇商所穿的祭祀礼服。
      宣晔身后,有整装的军官驾着马小步上来。
      是楚南忌。她没能想到她竟然还可以见到他。
      时隔多月,她终于看到了他。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楚,只是觉得他似乎消瘦了不少,但举手投足间那一股英锐之气依旧还在甚至远望他身影还多了几分刚毅。
      楚南忌,再见了。她在心中默默念道。
      远远的,抛下无数嘈杂人声,穿越过一张张哀戚的脸庞,从喧扰拥挤的人群这头到那队整齐有序的护卫军队首,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真是好不容易。

      她看到楚南忌下马,整顿好身后队伍后便随同缭帝一起走向沉葬山。
      她想,人世间所谓最遥远的距离,或许不一定隔着生与死,是他站在这头却不知她就站在那头,站在那一片人海茫茫之中默然望着他越走越远。她知道他们要随着琴府出丧队伍一起徒步上山送老丞相最后一路。但她却只能走到这里了。她只能把父亲送到这里了。
      她抬头望着那一片隐没在缭缭云雾中的山峰,想起很多时候父亲同她一起登上高山绝顶俯望众生,那个清风老人带她眺望绮丽壮烈的自然之色,同她讲诉大起大落的人生世事。
      “父亲,对不起、对不起,”她默默喃语着,“父亲,请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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