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琴音

　　在浓烈的日光之下，万俟宇商闭着眼。光附着在无数微渺的尘埃之上，杂乱而缓慢地在他的眼前浮动。
　　这些细微的光尘像是看得懂他的表情一般，能在他蹙眉的时候忽然间飞散了开去怕受到牵扰，而又在他眉宇间的阴翳淡缓的时候欣悦地迎上来。它们仿佛想要揣测他的心绪，而逼迫的寒意却让它们始终不敢停留太久。
　　“禀殿下，国队已随紫缭宫人将国礼尽数安置好了。”盾雷在离他不远处的阴影里恭敬叩立。
　　万俟宇商仍闭着眼，点了点头。
　　身后盾雷动了动脚步，但是却没有走开。他又转了回来，低声忧虑道：“殿下，今夜真的要和我一起出动吗？”
　　万俟宇商睁开双眼，睫边的光尘一下子被惊动地飞散了开去。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今夜只有你我二人。”
　　少主人这一笑倒也免去了他的些许忧虑。
　　的确，在西烁国内，少主人一边要顾及天烁教的骚动，一边要提防他那两个皇弟的动作，在那样权势的地方，他可以信任的人的确不多。盾雷抬头，对着面前时刻警戒的少主点了点头。
　　正准备退下，武士的脚步又迟疑了。
　　“可是殿下，你要找的东西真的会在这里吗？”
　　万俟宇商敛眉，沉默一会，才道：“你是否也觉得我冒的这个风险太大了？”
　　盾雷犹豫道：“虽然我们主要是为了密探紫缭而来的，但是如果真的能够找到，那不仅仅只是一个紫缭，整个冥烁大地都将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万俟宇商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敢保证。”
　　盾雷诧异地抬头。
　　此时此刻，面前的少主人竟露出如此迷茫而犹豫的神色。不过既然是遭到旻帝否决的事，光靠古籍上的一点点记载和他自己的力量，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找到，传说毕竟只是传说。
　　盾雷想罢便低头，缓缓从他身后退下了。

　　***

　　紫缭帝宫的大殿。
　　年轻的缭帝望着面前用上古紫玉精雕细琢而成的鸟笼，蹙眉沉思着。
　　笼里是一只奇异的白鸟，通身雪白无比，羽毛疏密有数光泽鲜亮，颈细略长，身形精小玲珑。远望，除却它的眼，就真的仿佛是一团雪。
　　这种鸟有三只眼，一般的两只眼是深邃的海蓝色，而额心的那一只眼却不固定可以改变红黑白蓝四种瞳色，但是一般情况下额心的那只眼只呈现出白瞳。
　　注视良久，他转身对身后人道：“南忌，这一次他们只回赠了七件宝物。但比起我们在旻帝百岁寿诞时送去的十八礼却是一点也不逊色。尤其是还有活物。这个小东西，据商皇子说，是叫瞳鸟。”

　　他是缭帝的亲信，一般在无外人的情况下，缭帝都喜欢直呼他的名字。
　　楚南忌冷冷一笑，道：“缭帝，他们的回礼很大胆也很小心。”
　　缭帝也不由地一笑，又示意楚南忌继续讲下去。
　　“据报，西烁有这么一种瞳鸟叫做地灵。瞳眼有四色。平常只是白瞳，这是正常色。但是地灵遇暗会变黑，比较适应在黑暗中的探索。遇到不利时会变红，这时的地灵就具有攻击性。而地灵在搜索时则是蓝瞳。这种瞳鸟极富灵性，而且记忆力极强。它能够探测地形，预报危险。而这一只——”楚南忌顿了顿，将手伸进鸟笼轻轻地捉住瞳鸟，然后挑起鸟爪淡淡道：“这一只，很明显是一只受过精心训练的地灵。”
　　缭帝将手伸入鸟笼，从楚南忌手中接过地灵，小心地抚摸起来。
　　“南忌，据说这种瞳鸟开了瞳眼的时候是能读懂人心的。你说，它读得懂我的心吗？”
　　“帝王之心连臣子尚且都无法揣测，更何况这种飞禽。缭帝，万俟宇商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这只地灵留不得。”楚南忌将目光投向此刻把玩着地灵的缭帝。
　　“但是他又在试探我们。送来的国礼之中，除却冷兵器、珠宝玉饰、奇草珍药就是这只鸟了。万俟宇商不会是这么思虑不周的人。他的动作如此明显，就是想看看我们的反应。这是试探也是威胁。”缭帝脸上的笑意已慢慢收敛起来，眸光深邃而肃杀。
　　楚南忌蹙眉：“那缭帝的意思是打算静观其变了？”
　　缭帝沉默了一会，又笑意渐起。
　　“既然他要试探那我们就让他一点也试不了。南忌，明天把这只鸟连同那些珠宝玉饰，一同送到缭后宫中。”

　　山宫夜，华而空，亮而寒，映着重重叠叠璀璨不熄的灯火却透着深入骨髓的清寂孤谧。
　　万俟宇商抵剑倚坐在山中宫宇的楼顶，银灰色的面具下深沉的眼眸映着参杂在山林中的庞大皇城的明艳灯火而带上了几分闪烁。
　　看来是他轻视紫缭皇宫的警戒力了。
　　按照计划，他与盾雷会分别从帝山的东西边缘向上小心靠近帝山绝顶的云陵。若是一方触动了皇宫的警戒，另一方还能继续向上。
　　方才，他一路都轻松避开了紫缭皇宫的护卫军，或许是太过容易，在到达绝顶之时他有过些许的松懈。只有两队银甲护卫守在灯火闪烁的云陵入口。

　　他抬头，头顶漆黑而巨大的夜空之中，从云陵百丈之下的山渊中昂伸而起的纯玉色石柱笔直地插入云端通到天的未知境界。
　　帝山之顶，淡而飘渺的云雾沿这根通天奇柱盘旋而上。似乎是离天近了月光愈发地清洁明亮，即便这石柱在朦胧的月色云雾之中也散发着纯白的幽光，弥散开一股静而淡的气息让人心的浮躁缓缓沉淀了下来。
　　而忽然之间，随着握剑的手的放松，剑却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似乎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吸引着手中的剑。
　　万俟宇商顿然清醒，双手紧紧地扣住剑柄，猛一加力。然而剑仍是脱离不了那股力量的束缚，剑翼在剧烈颤抖之际发出嘶嘶的声响。

　　不远处，那原本安然立定的护卫一下子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声响，提高了警惕。眼看着队首的银甲护卫小心地从左右绕了过来，而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手中的剑控制着，他不由地蹙起了双眉。
　　忽而身后搭来一只手，倏地带着他一同向下落到云陵之下的空林之中。
　　待稳然着地，盾雷这才松手退开，忧虑道：“殿下，原来要进这云陵是带不了兵器的。他们在云陵入口之下铺满了天玄石。这种奇石在感应到有外来兵器的靠近时会发出极强的吸力，将兵器全数聚集在入口。因此，我想着紫缭银甲护卫的兵器该是经过特殊锻造的。”
　　万俟宇商的眼中有了些许阴翳：“你早就知道？”
　　盾雷摇头，同时伸手将手中的一粒碎石递给了他。
　　“我从东面直上，越向上越觉得手中的剑异常沉重。这是我在一片断裂的崖壁边发现的，它紧紧地吸在了我的剑柄上。这世间，我只听说过天玄石有这奇异之能。如果推测没错，那想必这帝山绝顶定是存在大量的天玄石。”
　　“看来，我们对这紫缭皇宫还真是孤陋寡闻了。”万俟宇商不由冷笑。
　　“殿下，我们不能硬闯云陵。悬崖峭壁，深山密林，这帝山原本就错综复杂。我们还是应该先找机会待地灵勘测好了地形，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收回思绪，万俟宇商眼中的阴翳愈加浓烈。
　　他们第一次进入到紫缭皇宫，的确是丝毫都不了解这山宫中的地形分布。若是没有一套周密的计划，不用说他们在云陵里能全身而退，恐怕他们还没踏进云陵便会惊动了紫缭护卫军。
　　看来一切还是得从长计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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