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是朱颜

　　上元节的那一夜，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我与玄烨分开的那段时间，他去了佟国维府上，与索额图他们一并商量着某些事情，而我知道，这所谓的某些事情便是——擒鳌拜。

　　后来在朝堂之上，听说索额图自己请命解除了吏部侍郎一职，虽然皇上再三劝阻，但仍旧无果，只得准了，但是却仍命他为一等侍卫，令他在御前侍奉。

　　这结果自然是好的，但是其中的算盘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也只有那夜在场的三人知晓。

　　这些事情是与我无关的，而且我也懒得挂心。

　　时间总是快的，上元节那晚的事情之后，我同玄烨之间一直恪守主仆之道，但是曹寅看我的眼神越发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却是不懂。

　　每每乾清殿里议事的时候玄烨总是留我在一旁侍奉，虽然我也以议事之时女侍不得在旁的借口推辞过，但终究无果。

　　天算立法乃是大事，却是今年，钦天监监正杨光先制出了康熙八年历法，却在已经录用了将近两个人以后却自己上奏请罪，说是推算有错，恰巧去年这历法是鳌拜依例批发的，如此，众人都看着这出好戏，倒是鳌拜脸上没了光彩，尽管心里万分不满，却也怕天历误国，也只能说一句“但凭圣上决裁”。

　　事后玄烨几人在乾清殿议事的时候，每每说起来这件事便无比快乐。

　　“寻常，你倒是没看到过，一个身高五尺的巴图鲁，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只得服服帖帖顺从着，这下子，倒是抓了他的要害了。”

　　“圣上说的是，但若不是鳌卿相心下怕算错历法误了国运，他怎么会如此呢？”

　　两句话说得不合，玄烨拿了奏章看着，心下却是觉得为何那人一直与自己作对，但凡是肉心的人，都该有所触动的。

　　如此甚好，我退出书房，静静立在外面的院子里，曹寅守在书房的门口，颇为尽职。

　　不多时候就听得内庭里面玄烨的声音：“来人。”

　　我急急进去，恰好曹寅也赶了进去。

　　“阿寅你出去，寻常留下。”

　　二人唯唯诺诺一声“是”。

　　我走上前去，福了福身：“皇上。”

　　“替朕磨墨。”

　　原是从未磨过墨，但之前看着颜容一手捏着砚石，一手将拿着砚石的袖子捏起，倒也做模做样磨起墨来，只是却不知道个种技巧，故而磨出的墨汁不是十分均匀，偶尔一个不小心，甚至会溅起一些来，弄得书桌上到处都是，所幸奏折还是干净的。

　　原来不止是技巧活，额头上渗出一丝丝汗来，于是放下手中的砚石抬手去擦。

　　许是我自己琢摩得太投入，也没有察觉到玄烨注意的眼光，等发觉的时候，他倒是放下了手中的笔支着下巴看我。

　　方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抬头去看他：“圣上可是觉得，有何事不妥吗？”

　　他眼中的笑意太过明显却是教我想要忽略也不能，索性便问了他。

　　“没事，只是朕觉得，纳兰家也算书香骑射都教授的，为何你却连磨墨都不会？”

　　我脸上一红，倒是什么都会，就是不会伺候人，于是便答道：“彼时阿玛在的时候，都是他在一旁磨墨的，要不然便是央歌，我只是负责写字而已。”

　　“哦，这么说来，你书法倒是不错吧？”

　　听他这样问真的突然想要抽自己嘴巴，能说自己天生不会写毛笔字吗，虽然自己也有认真学过，但写得却真是不敢恭维的。

　　“这书法，也是个技巧活，寻常不过学得皮毛，不敢说好。”

　　他倒是来了兴趣，非要我写一写，这不写还好，单单是拿笔的姿势，我十几年不变的姿势，当初不知道被人嘲笑了多少次，这下，又要再多一次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就豁出去了。

　　我照着玄烨提笔的姿势，然手上的力气却是不能掌握，写下的字横不平，竖不直，自己看着都觉得可笑，于是想要将那写了一半的宣纸折起来放进衣袖里面，却是被玄烨早先一步，早早夺了去。

　　捏紧拳头却是因为他是皇上不敢造次，只见得他面上强忍着笑，却是全身都快要发抖了。

　　“皇上若是觉得可笑，笑出来便是了，小心憋出内伤。”

　　“哈哈哈……”他突然就笑出了声，且捶胸顿足的，甚至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喊了曹寅来。

　　“阿寅，你看，你看，这字，哪里跟纳兰这个姓氏搭边了？”

　　原是纳兰成德的名字现下是朝堂内外，轰动京城的，可偏偏，我却不能承了这纳兰的天资。

　　“我现在，本来就不是纳兰家的了。”我小声说着，却是他们耳力好，听见后都不笑了。

　　“若是无事，奴才先告退了。”我鞠身行礼，然后便要走，却是被玄烨拉住了。

　　“朕不笑你了。”

　　立在一侧的曹寅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朕找你磨墨，只是想让你呆在朕的身边，若不然，你就坐在一边看书也好。”

　　我不答话，但是也没离开。

　　他的书房都是四书五经，要不然是史书记载，治国之大道，都是我不喜欢的，忽而抬头，看到一本簇新的佛经立在那里，伸手拿了下来，一页一页认真翻看着。

　　一瞬间书房又安静下来，然后便是书页翻动的声音，颇为和谐。

　　许久才听得外面曹寅的声音：“皇上，该用膳了。”

　　抬头看了看窗外，却已经是日影西斜，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放下手中的书，走至书桌前，将书案上的奏折稍稍整理了下，然后便问道：“今日皇上要在何处用膳？”

　　他奏折里抬起头来，然后想了一下，便说：“就在这里，传膳吧。”

　　不多时便有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桌上便布满了膳食。

　　玄烨吃饭时候不喜欢有太多人在，故而也就留下了曹寅和我，我站在一侧帮他布食，却是被他拉住，然后说：“寻常，阿寅，你们也一起坐下用膳吧。”

　　“谢皇上。”

　　一桌子的菜肴甚是美味，曹寅和玄烨虽然是男子，却是吃相颇为文雅的，倒是我对着他们二人却吃不下去，故而吃了点饭食便已经饱了，倒是玄烨多看了几眼，然后说了句：“本就没什么肉，再不吃饭，倒是下次抱着还不如抱一床被子。”

　　我听着甚为恼怒，却仍旧脸上笑着：“那圣上下次记得，千万别抱错了。”

　　他听了脸上一黑，却是曹寅口中饭食一个不小心，噎住了。

　　曹寅这个人，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像是一块冰一样，除了玄烨之外的人，谁都不放在眼里，但是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人也不过是外强中干造造势而已，偶尔也有一些可爱之处，譬如现在，我想大概是不敢笑出来，所以才噎住了。

　　添了碗汤递给他，连烫不烫都不问就只管往嘴里面送，等平复下来对着我便是一抱拳：“谢谢。”

　　很江湖的做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不过这人却也简单，我很喜欢。

　　待他们二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喊来外间候着的太监吩咐他们撤了下去。

　　掌灯十分，太皇太后来乾清殿说是探望玄烨，行礼过后，他们二人坐下，我想着我还是先下去好了，他们祖孙在一起的时候，每每说的事情，都是朝政上的事情，而我也深知，那朝政的事情，不管是谁，参合进去了便没有好事。

　　“寻常留下来吧，这事情跟你也有点关系。”

　　我呆住了，什么好似和我有点关系，这紫禁城内外，我压根没想过要有何关系。

　　但是太皇太后都开口了，即使再不想听，也要硬着头皮听下去。

　　他们二人果然在谈朝政。

　　“大婚已久，且宫中妃嫔也渐渐丰满，倒是不见那人撒手归政，之前僭越位次擅自去了朝廷大臣的性命，如今，皇上心里可是有打算了？”

　　“皇祖母，孙儿心里是有打算，但是胜算倒拿不出十分，只怕……”

　　“怕什么，君臣之道，他的错处哪一点不能要了他的命，此处钦天监算错历法之事，也是他任人不贤，合该皇上你年幼便由着他胡作非为吗，况且现在皇上你也不小了，自大婚的时候说归政，如今却仍旧受他掣肘，也该是将这天下从他手上拿回来了。”

　　二人一言一语，我在一旁细细听着，心里想着鳌拜只手遮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玄烨只是装糊涂装年幼而已，心里除了鳌拜的念头却是由来已久了，如今胜算不是十分，怕是也有八九分了吧。

　　我一直低着头，却是突然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不知寻常有何想法？”

　　猛一抬头，便看见他们二人齐齐看着我，连同站在我身边的苏麻喇姑也看着我，心下一合计，便脱口而出：“满洲从来尚武，且鳌拜那人从未承认汉学，若是同其讲理，怕是不行，但不妨出其不意杀他个措手不及，年上国宴，老佛爷那些布库勇士，倒是不错，想着若是来个瓮中捉鳖，倒也不失是个主意。”

　　玄烨的黑眼珠定定看着我，仿佛是看着什么奇怪的事物，我心里一愣，却是见他一脸严肃地说：“出其不意，瓮中捉鳖，不错，就照寻常的话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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