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英向砂糖罐

　　伊万是在街角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亚瑟的。

　　“孩子，或许你会喜欢这个……”男人的声音故意放的低沉沙哑，灰扑扑的斗篷遮盖住了他整个身形，就连容貌都隐匿于阴影之中，只留下一个稍显瘦削的下巴。

　　小小的布拉金斯基先生盯着他看了会儿，直到把那抬起的手掌都看到因为酸痛而颤抖，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拿起上边的糖果，然后剥离糖纸塞进了对方嘴里。这个动作一气呵成，致使对方尚未反应过来，就把晶莹剔透的可爱糖球吞进了嘴里。

　　于是伊万看到了他的眼睛，鲜嫩的绿色，满溢着惊愕，下意识仰起的脸上有着粗粗的眉毛，年轻的就像个未成年。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被糖果噎到的这位先生在伊万的好心下进了医院，15岁的他无父无母，执业资格证上的名字是亚瑟·柯克兰，六级魔法使——伊万小心地把这本重要证件塞回魔法师先生的贴身皮革小包，避开里边那数不清的糖果和点心，放到了最深处的口袋里。

　　然后布拉金斯基小先生踮着脚尖扒在床沿，开始认真地等待着他的苏醒。

　　名为亚瑟的魔法师醒的很快，比起被毒苹果噎到的睡美人，至少他不需要一个吻，也没有机会躺进水晶棺里。如果忽略他那损失掉的医药费，这场有预谋的诱拐大概是成功的，也是完美的。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小学徒，而流落街边的小矮子显然无法拒绝糖果和点心的诱惑，自然会乖乖地跟他回家。可惜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似乎对他产生了一些误会……

　　“我想要学习变出糖果和点心的魔法！”未来的大魔法师先生认真地抬头说到。

　　不论如何，15岁的亚瑟·柯克兰总算是摆脱了形影单只的上半生，开始往鸡飞狗跳的日子无限迈进了。

　　虽然世人对于魔法师的分级一共只有八级，然而这并不代表身为其中的佼佼者，亚瑟就能够得到什么优越的待遇。魔法师都是一群离群索居而又孤僻骄傲的家伙，除了定期前往协会认证等级还有开会，大概没有人能把两个以上的魔法师聚集在一起。

　　亚瑟也一样。哪怕他只有15岁，但他毕竟是个六级魔法使了——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于是他遮遮掩掩地来到了大街上，要知道魔法师可是不会出没在人群中央的。这使他迫不得已地用斗篷罩住了自己，看上去就像个麻布袋。在被踩中袍角绊倒三次之后，他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块鲜为人知的土地，这里富含水元素，能够让他感到安宁，同时也让他身旁冒出的蘑菇感到雀跃不已。

　　他已经拥有了一座高塔，别管它是怎么来的，只需要明白上边没有莴苣姑娘。所以他还差一个魔法师学徒，替他做饭，打扫，还有赶跑外头来的小狼犬。他或许会教授他魔法，但谁又知道？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就连路边都能捡到魔法书，他就是这么自学成才的。

　　就在这时，伊万出现了。虽然事后亚瑟知道他已经十岁了，但是事发当时，这个不足一米二的小豆丁实在是让他内心蒙受着欺骗儿童的愧疚，因此他给出的糖果是他自己最喜欢的葡萄味儿，可在差点被噎死之后，他发誓自己再也不吃葡萄了。

　　如今一米二的小豆丁正牵着他的手，他的手甚至还不足以握住亚瑟的手掌，仅仅是堪堪握紧了魔法师的两根手指。

　　给他定制一把细点儿的扫把吧。本质诱拐犯的柯克兰先生如是想到。

　　名为伊万的小家伙对高塔的生活适应良好，虽然这儿的灰尘几乎让他脑袋上的白金色发丝成了斑驳的灰黑色，但所幸成果显著，至少魔法师大人不必再在垃圾堆里工作了。脱离了垃圾堆的亚瑟终于正眼瞧了瞧这位乖巧的小学徒，恍惚地意识到，对方似乎已经高达一米四。如今的孩子都成长如此迅速吗？亚瑟沉思自己是否把加速生长的药剂遗漏在了哪儿，但重新归置过的药具和材料井井有条，让他很快就忘了这件重要的事，开始期待起晚饭来了。

　　在伊万第三次将沙漏倒翻过来的那个年头，终于年满十八岁的魔法师大人获得了他的七级魔法使资格证，然后发现自己似乎不必再低头同家里的豆丁对话了。当年的小矮子已经同他差不多高，很明显看出了营养过剩的痕迹，让身高发展缓慢的亚瑟产生了危机感。

　　魔法师大人依旧没有教会他的小学徒变出糖果和点心的魔法，不过今时今日，他已经学会自己去镇上买了。

　　“你喜欢这个吗，亚瑟？”伊万雀跃地将手掌伸到了柯克兰阁下面前，一双眼目不转睛地随着手中伸展花枝的植物移动，直到它在两人眼前开出了最美丽的花。

　　“……很漂亮。”身为导师的金发青年勉强地颔首，然后看着伊万将这朵摇曳生姿的不知名花卉种到了高塔下。他能够确定布拉金斯基小先生已经学会了他的大部分魔法，但依旧不能理解为何对方更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这个世道实在安宁，他已经开始着手计划研究后山里的龙了。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很是突然。

　　亚瑟正翻着厚重到可以砸到脚的魔法专著，对径直凑到身旁的伊万视而不见。已经比柯克兰先生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委屈地拉了拉他肩头垂下的衣饰，竭尽所能地博取自己导师的关注但却收效甚微，甚至还因为得寸进尺地抱住了导师的腰撒娇而被法杖干脆地敲了脑袋。伊万难过极了，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高塔，看那本魔法专著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堆碎纸，视线移到亚瑟身上时又像只被遗弃的小羊羔——这些都没有打动沉迷于科研的魔法师先生，于是在他终于发现少了什么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后山里的龙不见了，洞口则多了几位躺平在地半死不活的旅者。亚瑟没有乐于助人地帮他们咽气，这是个和平的年代，而他也并不知如何召唤亡灵。他仅仅是俯视着这群惊恐万状的入侵者，然后简单地问了他们两个问题。

　　“龙呢？”

　　“人呢？”

　　龙带着人飞走了。

　　路上还有血迹，零星地洒落在草地，看不出它的主人是谁。亚瑟思索了一遍前因后果，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他的小学徒是魔法师而不是龙骑士，那条龙比起粗壮的男人对公主更感兴趣——所以，这完全是个无解的命题。

　　可柯克兰先生没了小学徒是事实，况且他也不想再找一个了。

　　亚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因为有了对比，他开始觉得自己做的饭一言难尽。当务之急是找回他的厨师，而且对于龙去了哪里，他也不是毫无头绪。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徒步旅行，身上的包裹里塞满了糖果和点心，路上碰到了许多善良可欺的小豆丁，不过他却没舍得花掉其中之一。等到他终于迈上了龙岛，远方传来的大地震颤差点儿把他甩进海里。

　　“英雄是绝对不会错的！他才不会来找你！”

　　“提出这个主意的是你，阿尔弗雷德……”

　　“什，什么嘛！明明当初你也同意了！不接受反对意见！”

　　“如果亚瑟没有找过来，你得负责再把我送回去。”

　　“回去接受他那味道可怕的药剂荼毒吗！？我是头龙耶！他为什么就不能认识到我根本就不是甜党……！”

　　“我下次会建议他多放盐的。”

　　柯克兰先生思索着他似乎要开口了。于是他用法杖敲了敲嶙峋的岩石，同时用力地咳了一声，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那对吵的不可开交的逃家混蛋回头的时候目光里写满了惊悚，而在下一秒，他们很快恢复了难以名状的默契，开始互相拉锯起来。

　　亚瑟明白龙根本不会魔法，因此他们对魔法的免疫力基本上可以算是无解，但这也不是伊万一言不合就开始往阿尔弗雷德身上砸火球的借口。这位“被掳走”的小学徒看起来就像一位惊慌的公主，在时隔一个月后依然契而不舍地反抗着，并且试图逃亡。这一出似乎已经排练过很多回了，因此龙虽然有些怔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作势凶狠地扬起了翅膀——

　　“——亚瑟！”伊万极力表现他的跌跌撞撞，这在不太平坦的龙岛地块上十分简单，于是他就恰巧地，意外地，无措地扑到了亚瑟面前，然后一把抱住了这位寻找了他一月的导师。

　　“……伊万。”魔法师大人陷入了沉思。虽然伊万把他抱了个严严实实，但他依然透过了对方肩膀将龙眼里的得意看了个清清楚楚。即便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怂恿谁搞出了这一次无理取闹的离家出走，亚瑟仍然决定数罪并罚，一同训一顿再说。

　　阿尔弗雷德垂着脑袋，尾巴在身后不时地拍出一地石屑，伊万则一脸委屈，好像他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受害者。

　　带着他们俩回家的柯克兰先生把龙塞回了他金灿灿的洞窟里，想了想把药剂里的糖全换成了盐，而后回头打算找他的小学徒算总账时，却发现布拉金斯基先生又不见了。

　　亚瑟不由得地产生了一瞬间的惊慌，然后就被出现在眼前的伊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看着他一身灰头土脸。

　　小学徒刚从厨房出来，身上散落着细碎的面粉，糖粉，甚至奶油的痕迹，端在手里的是满满一大盘点心，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亚瑟从未见过的糖果。

　　“亚瑟，我从路边捡到的魔法书里学会了变出糖果和点心的魔法噢。”伊万以轻缓的声调说着，迈步靠近，如同当初那般将圆圆的糖球推进了亚瑟嘴里，“所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能原谅的，对吗？”

　　当然不对。亚瑟牙关轻咬，葡萄味的糖果在嘴里咔哒一声碎成两瓣月牙儿，甜滋滋的有些虚幻。

　　不过，对错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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