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幽路

　　所有的黑暗、恐惧与血腥一点点消退，世界缓慢地恢复了平静。意识恢复之后，杜瑜发现自己躺在温暖之中。他睁眼，看见的是粉白色天花板。
　　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床头插着一束已经不怎么新鲜的香槟色玫瑰花，边上还有一枚剥到一半的桔子，发出清新的香气。
　　病房余下的部分被帘幕遮挡住了，他伸手去撩。可是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右脚踝就是一阵剧痛。紧接着，他发现脑袋上也缠着什么厚厚的东西。
　　啊啊，记忆终于一点点地跑回来了。
　　杜瑜发出苦恼的叹息，自己在站台上摔倒之后，正好从两车间的罅隙里掉到月台下面去了啊。
　　最先着地的应该是脑袋，不知会不会影响智力。在某些方面自己已经够笨的了……他摸了摸头，忽然发现右臂上爬着一条三寸来长的大蜈蚣。
　　好长的缝合伤口，一定流了不少血。
　　想象着救援人员像挖土豆那样将自己从月台下抬出来，杜瑜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时帘外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剥开那枚桔子的人走了进来，是杜瑜的堂哥。杜瑜的父母年事已高，家人并没有告诉他们儿子出事的消息，这段时间杜瑜一直由居住在本城的堂哥一家照顾。
　　距离地铁事故已经过去了三天，但事件依旧在不断发酵。来自各方面的消息喧嚣尘上。虽然最权威的消息尚未发布。但已经有传言，说地铁漏水影响了行车系统，再加上一连串阴差阳错，这才导致事故发生。
　　有关伤亡数字和更进一步的报道，杜瑜已经不再关心。对于他来说，那天亲眼所见的一切已经足够在余下的人生中留下暗影。
　　至于工作方面，基于几位伤者的反馈，杜瑜被认定为最早救助伤员的人。地铁公司不仅承担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并且承诺给予比既定更好的工作待遇。
　　目前，只有一件事需要杜瑜亲自决定。
　　“那个把你推下站台的家伙，有不少媒体和律师问你是否要起诉他。”
　　杜瑜怔忡了几秒钟，这才回过神来：“那个人……他的弟弟怎么样了？”
　　堂哥以摇头作为回应。
　　病房中一时又变得安静下来，杜瑜的视线在天花板上缓慢地游移。过了比刚才更久的时间，他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

　　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针对地铁事故的调查不断深入。来自多方的压力与指责如针尖一齐对准了地铁公司。大约三周之后，公司发言人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在会上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无限期关闭地铁一号线玉桥宫及前一站的隧道以及站台。其余各站进行全方位安全检查，等到所有隐患排除后，再决定重新开放的时间。
　　关闭部分站点，这绝对是地铁史上罕有的决定。不过就算地铁公司愿意清理事故现场、维修设备、重修站台。重新开放之后，哪怕一滴的漏水都会成为恐惧的导火线。
　　直到伤势痊愈后，杜瑜都没有再回过玉桥宫地铁站，也没有再见过庄深。复职的第一天，他就提出了前往外地支援建设的申请，并且最终获得了批准。
　　这一走，就是两年零六个月。

　　三年后。
　　又是一年的春末夏初，气温却比往常要低一些。因此市区里的开花植物普遍地延长了花期。将车停稳在盛开的紫藤花架下，杜瑜整整服装，快步朝着航站楼走去。
　　T3航站楼是最近一年才交付使用的，在灿烂阳光下展开洁白的翅膀。杜瑜停下来欣赏了片刻，心里不禁感叹起了时光的飞逝。
　　离开这座城市两年有余，当初的真实景象逐渐模糊，倒是那些主观的感受与心情，被不断延展的想象力夸张了。
　　这几年里，公司陆续为他安排过几位心理医生。或许是因为疏导及时，杜瑜几乎没有梦见过当年事故的惨烈画面，也没有PTSD的明显表现。
　　不过“疗效”究竟如何，恐怕还得等到“故地重游”的时候才知分晓。
　　或许，正是出于这种试探心理，杜瑜才会在五个月前接受调度，重新回到这座城市来。
　　现在的他，是本市地铁公司对外宣传部门的员工。这个部门的日常事务繁杂，撰写通稿、接待媒体记者、策划宣传活动，甚至是负责接待来访的有关人员……不一而足。相对地，在这个部门里工作的人消息也极为灵通。有很多决策和计划早在公诸于众前，早就在他们的手上被翻烂了。
　　就比如这一次，在赶来机场之前，杜瑜刚刚听说了一项非常重要的决策。而这项策划与他本身也很有些关系。
　　随着城西板块的进一步拓展和城际高铁的规划，沉寂了三年的玉桥宫地铁站，有可能被重新启用。
　　这绝对是一个重量级的消息，但暂时没有对外公布的打算。因为在重启项目正式上马前，还必须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层面繁复的评估和讨论。
　　这一连串繁琐的手续，归根到底是要确定站点的安全性和维修价值。如果修复破损、升级软硬件所需的花费过多，倒还不如另择路径，开辟出新的线路来。
　　这绝对不是一项简单的决定，仅凭地铁公司内部的几颗脑袋显然是不够用的。所以上头出面，聘请了几位“专家外援”，最近会陆续抵达。今天杜瑜来机场迎接的就是一位建筑质量评估专家，同时也是某名牌大学的博士生导师。

　　寻思之间，他已经穿过大厅找到了接机处。大约十五分钟后，出口处的人流逐渐增多。杜瑜举起了那块傻乎乎的迎接牌，很快就有一个拖着拉杆箱的年轻人与他对上了眼。
　　可是……怎么回事？居然是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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