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幽路

　　三年前那场惨烈的事故过后，两列出事的列车被拆分并沿着铁轨拖回车辆段内“尸检”，但是撞击现场依旧保留。
　　走下台阶然后拐弯，脚底下开始感觉出了一些细碎的石子儿。再向前走几步，杜瑜差点踩到了一只破旧的皮鞋。
　　普通手电的光亮只能照射到面前不足五米的地方，更远处依旧是一片深潭似的黑暗。
　　孤身前往控制室寻找钥匙时的恐惧感再度涌上心头，杜瑜不由自主地朝着庄深靠近。但他很快就发现，李觉比他更早贴到了老师的背后，那种亲昵的程度，似乎不太像是寻常的师生关系。
　　现在还不是思索这些事的时候。杜瑜摇了摇头，紧跟上他倆的步伐。
　　三人由东向西缓缓前进，脚底的地面越来越崎岖。头顶高处，被拆走的灯具和显示屏遗留下的空洞里垂下大堆的电缆。一眼望去，就像岩洞中垂下的石钟乳。
　　置身于这座人工制造的岩洞中，杜瑜很难回忆起它最初的模样，幸好三年前拍下的站台照片还全部保留着，他摸索着将手机从口袋里取了出来。
　　还没等他点亮屏幕，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忽然拐了个弯，朝着站台边缘走去。
　　“怎么会有河？”李觉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昔日仅供地铁列车行驶的下陷轨道成为了一条黑色“河道”，手电光射入水中，照出水底淤积着的薄薄黑泥。没有风，没有一丝扰动，“河水”静得有点吓人——就像尸体，你会忍不住担心它何时会突然坐起来。
　　站在庄深身后，杜瑜想起了当年因为天花板漏水而差点被殴打的经历。看起来在这黑暗寒冷的地下世界里，唯一的赢家就是这些无孔不入的水滴了。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打开手机将这条“河流”拍下。刚按下快门，耳边就传来了庄深的诘问。
　　“都漏成这样了，你们难道还想着要复建？”
　　“这只是公司的初步打算，而且他们还不知道站台已经变成这样。”
　　杜瑜试图辩解，并趁机表明自己的态度：“虽然我现在的身份是地铁公司的员工，但在此之前我更是一个普通人。如果这里确实不应该被重新开放，那么就算会丢掉工作，我也一定会站在反对的这一边，绝不动摇。”
　　说到这里，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微微颤抖。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
　　与杜瑜果断的回应相反，庄深反而沉默了。也许是今天的头一次，他正面凝视着杜瑜的眼睛，过了足有两三秒钟才将头扭过去，拍了一下李觉的肩膀。
　　“走。”
　　磕磕绊绊地绕过三座一模一样的楼梯，站台终于到了尽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时光仿佛被定格在了那个悲剧的瞬间。
　　列车被拖走，撞击产生的破坏力却完整地固化保留，尤如一枚巨狼的爪痕。在满地的残骸之间，到处是用过的纱布、无人认领的外套、鞋子以及从上面飘散过来的纸钱，凌乱而凄凉。
　　三年前坐过的椅子还在原地，上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只脏兮兮的小布熊，肚子中央开了道口子，露出大团的内容物。
　　熟悉的过去与荒凉的现状重叠，杜瑜忽然打了好几个寒战，用手扶住了额头。
　　心跳得好快，冷汗毫无预兆地流淌下来，晕眩感在脑袋里炸开，视线也变得模糊……所谓的心理创伤并没有真正消弭，只不过是暂时蛰伏着，等待被唤醒的时机。
　　看起来，这道陈年的伤疤的确不该被随便地触碰……但既然来了，也就只有硬着头皮支撑下去。
　　昏暗的光线再一次帮了大忙。杜瑜装作低头观察玩具熊，一手扶住长椅靠背，缓缓地坐了下来。大约一分钟后晕眩感稍稍减轻，他重新抬头寻找另两人的踪影。
　　庄深站在月台边缘，那里正是当年庄明倒下的地方，他久久地沉默着，高大的背影仿佛暗夜里的一株枯树。
　　本能地，杜瑜很想过去安慰他几句，却又担心他不愿被人窥探心中隐痛；左右权衡了几回，还是放弃了。
　　就这样过去了将近一分钟，庄深终于挪动了一下身体。
　　以为他要走，杜瑜急忙起身准备跟上。不过还没迈出第一步，就听见站在轨道边的李觉咦了一声。
　　“水动了！”
　　刚才还死气沉沉、状如凝固的积水表面果然泛起了层层鳞纹。从方向上判断，扰动的源头应该处于站台的尾部，隧道出口处。
　　可是杜瑜扭头向隧道内张望，只看见一片黑暗。
　　短短几秒钟之内，细小的波纹形成了浪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站台，发出类似涨潮的声响。紧接着杜瑜感觉到脸上一阵冰凉。
　　“是风！”
　　杜瑜经历过沿海夏季才有的台风，眼前刮来的这股风，虽然还不至于让人站立不稳，但在自然条件下已经相当罕见。
　　更不用说，这里还是与世隔绝的地下二层！
　　在庄深的提醒下，杜瑜和李觉快步朝着他靠拢过去，三个人一起躲到了立柱后面。
　　强风无遮无拦地穿过整个站台，发出“呜呜”的低吼声。杜瑜额上的汗水简直快要结冻了，他冷得浑身打颤，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紧紧地抱住身旁人的手臂。
　　庄深，也紧紧地搂着他和李觉。
　　大约七八秒钟之后，风声逐渐轻了下去。杜瑜从立柱后面探出头来张望，冷不防地发现隧道边的楼梯口站着两道黑影。
　　什么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惊了一跳，急忙准备告诉庄深和李觉知道。但还没转头，就看见对方亮起了手电，朝着这边照了过来。
　　“杜瑜。”
　　一个熟悉的声音，以熟悉的语调喊出了他的名字。
　　愣了几秒钟，杜瑜忽然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副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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