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处

　　车在花园里停下时，邵郁正支着画架在画画。画上是一幅人像素描，才画了一半，两道浓眉下是一对明亮的眸子，他一眼就知道那依旧是他……
　　听到汽车声，她已经抬起了头，笑意吟吟地说道：“大哥，你回来了啊！这次你在国内待好久哎……”
　　他面上表情很是宠溺：“想大哥了？你看，我不是回来了？”
　　“是妈妈想你了，这不，时间还早着，她就在厨房准备晚餐了。”
　　“妈妈又下厨了？来，我们去看看她做了些什么？”说话间，他已经状似随意地拿走邵郁手中的画笔，推着邵郁进屋。其实他母亲极少下厨，会做的菜只有两三样而已，只不过每次都逼着他们说好吃罢了。
　　许天瑜正在给桌上的菜摆着造型，看他们进来，呵呵一笑：“快来尝尝你们最爱的蔬菜沙拉，营养又美味。”
　　邵郇与邵郁对视一眼，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笑容：“果然是我们最爱的啊，又好看又好吃。”
　　“能不好么？也不看是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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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过后，邵郁回房接受理疗师治疗，邵郇便陪母亲坐着。
　　“小郁又和我说要回国了，我看，还是带她回去吧。虽说这里的医疗水平更高，但是我想回国也试试中医，说不定小郁还有机会能站起来。”
　　邵郇沉思：“她还想见颜迦南？”
　　“她没说，不过她的心思都在那摆着，自然是想见的。只是，她现在这种情况，即便想见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回国去，估计只是想悄悄见一见吧。”
　　“他有什么好的，值得小郁记挂了他这么些年。”他脑中浮起另一张脸。
　　“感情的事情谁知道呢，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可小郁还是放不下他的。”许天瑜叹息：“再说，细说起来，颜迦南并没有错，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
　　“如果不是他，小郁不会哭着来美国，不会躺着床上这么多年，不会现在要靠着轮椅生活。他应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小郇！妈知道你疼妹妹，可是当年你将他家弄得几乎破产，已经够了。即便他有错，景云他们也没错，还有在伊萨卡的那个女孩子，根本不知道他们当年的事，她又有什么错？”
　　邵郇看他母亲：“你怎么知道她？”
　　“整理书房时无意中看到她的资料，也听到过你和乐平的谈话。当年妈妈知道小郁出事的原因时，确实很恨颜迦南，恨不得将小郁所受的一切都还报在他身上，所以默认了你当时的很多做法。可是后来渐渐平静下来，也渐渐想明白了。妈妈不希望你再去报复他，而是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快快乐乐地生活。对于我们家来说，报复不是最好的选择，遗忘才是。对景云，我也有内疚，当年她知道小郁出事，第一时间陪我和你爸爸飞过来，那么热心地帮我们联系这边的专家。”许天瑜顿了顿：“妈妈知道你和我一样，也清楚这事其实和颜迦南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和你景云阿姨他们更是，所以，你当年并没有将事情做绝。”
　　是，他极护短，只要是自己人，便容不得他们受伤害。如果不是顾及母亲的好友易景云，他有很多方式可以对付颜迦南，而不会如此手下留情。
　　“带小郁回去，也是希望她能放下，毕竟这么多年了，她可能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或许变了呢？还有你，从小你主意都很正，极少要我们操心，这些年因着小郁的事，对你的关心太少。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忙着工作，该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生子了。”
　　“合适？”邵郇玩味着这两个字。
　　“妈妈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你喜欢就好。只要你喜欢，妈妈一定会好好对她，像对待小郁一样。”
　　“好，我留意。”邵郇淡淡回道。
　　“别敷衍我，妈和你说认真的。”许天瑜正色。
　　“知道了。”
　　“还有，伊萨卡的那个女孩子，别为难她了。”
　　“你不认识她，何必帮她说话？陌生人而已。”
　　“她的资料我都看了，包括她在国内时的，到伊萨卡后你派人跟着她时的。是个好女孩，不要再逼她了。”
　　“她已经回国了。”
　　“那就好，妈妈不想你伤害无辜的人，也算是为小郁积福了。”
　　他握紧了咖啡杯，好一会儿道：“希望我放手的人还真多。”
　　许天瑜看着邵郇的神色，沉吟道：“难道你？”
　　“没有。”他脸上神色如常：“还有十个月而已，时间到了，我自然不留她。”
　　“小郇……”
　　“好了，我去看下小郁。”邵郇说着，起身去了治疗室。

　　治疗室里，邵郁的治疗已经告一段落，理疗师正在帮她按摩放松。
　　邵郇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想回国？”
　　“嗯，我想回去，妈妈为了我在美国待了十年，爸爸一直一个人在国内，他们为了我付出太多了。再说，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在哪都一样的，我想家了。”邵郁默默注视着前方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好，只要你想的，哥哥都帮你做到。”邵郇摸摸邵郁的头发：“自私的丫头，就把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
　　“本来你就整天各处飞的，都不怎么见得到你。你多回国几次，说不定见的时间更多。”
　　“真是，对哥哥一点都不留恋。”
　　“哪有，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邵郁说着，将头轻轻地靠在邵郇肩上。
　　“糖衣炮弹。”邵郇疼爱地轻斥了一句。
　　他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滑下来。他十八岁到美国读书的时候，十二岁的她在机场抱着他的腰哭着不让他走。他哄了半天，答应每天给她打电话，她才放手。到美国后，他忙着学业，后来又忙着和朋友创业，每天打一个电话的承诺早就抛到了了九霄云外。可她一点也不怪他，还是那么粘着他，甚至最伤心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到美国找他。如果当年，他能多关心她一些，她也不会在医院毫无知觉地躺了四年多，也不会经过近六年的后续康复治疗后还不能独立行走。他恼怒颜迦南，也未尝不恼怒自己。
　　“以后只要你想要的东西，大哥都会捧来放在你面前。”
　　“大哥，你真霸道。”
　　“谁叫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
　　“那未来大嫂呢？”
　　“没人能和你比。”
　　“大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哪有什么为什么。”
　　“都是因为我，害爸妈分隔两地，害你们都为我操心。”
　　“别傻了，你好好的大家才会开心。”
　　“嗯。”邵郁微微低了头。

　　八月初，邵郇送母亲和妹妹回了国内。自十七岁那年离开S城，邵郁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回来过了。当年她哭着离开S城，只想去大哥那里找一个安全的港湾，没想到下飞机后却遇到了车祸，整整昏迷了四年多。母亲也因为她辞去了工作，在美国陪了她整整十年。她将头枕在母亲肩头，有些伤感：“妈妈，S城我都快不认识了。”
　　许天瑜安抚地拍拍她：“不管认不认识，都是你的家乡啊。再说，回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认识她。”
　　邵郇在前排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这半个月来，他将集团内事务重新作了规整，将更多的权力交予钟正，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待在S城。而他父亲的公司，这几年他也一直在帮忙打理，今后也可以投入更多的精力。
　　他正沉思着，电话响起，是陈太太：“邵郇。”
　　几天前司机将陈太太她们送回叶奕灵老家时便回了S城，这几天他因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也没联系。略聊了几句，才知道她已经回了美国。
　　陈太太再次向他表示感谢后，又旧话重提：“邵郇，我还是希望你对灵灵放手。”
　　“伯母，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伯母知道很难改变你的决定，可是，你想想，这几年来，灵灵有没有在你面前自在过？有没有在你面前开心地笑过？每次，你一出现，她比受刑还难过，你一离开，她整个人都会放轻松。如果是刑罚，这五年的刑罚已经够了。法律上不是还有减刑吗？你就当这几个月是给她减刑了吧。”
　　邵郇没有说话。陈太太继续说道：“原本我还希望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甚至能更进一步。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们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发展的。有因必有果，你们之间的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可是你们之间的果，我看得很清楚。既然如此，我不想灵灵再多受几个月的折磨。你知不知道，她多渴望能有新的生活，每次一说到明年的六月，她的眼睛都是发光的。”
　　“伯母，我没有随意更改决定的习惯。”
　　陈太太声音激动起来：“你这么留着她有什么意思？你一年才见她七八次，何必呢？如果说你留着她有什么用处，我想以你的能力，是根本无需借助她的。如果说你喜欢她把她留在身边我也可以理解，可你明明不喜欢她，退一步说，如果你真喜欢她，这么折磨她又有什么意义？”
　　“您别这么激动。”
　　陈太太平静了一下：“在伊萨卡也就罢了，本来就已经是那个状态，可是，现在在S城，她好不容易有一个新的环境，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心态去生活，她不该再背着以前的阴影。你不知道，我在她老家看到她以前的照片，张张都笑得无忧无虑的，而在伊萨卡，她常常闷闷不乐的，看得我都心疼……”
　　邵郇沉默地听着陈太太的劝说，一直没有接话。后排许天瑜和邵郁已经停止了谈话。邵郁带着询问的眼神不解地看向母亲，许天瑜安抚地拍了拍。
　　陈太太终于说完了，语气恳切地请求：“邵郇，我没资格要求你做什么，只是恳求你看在小希面上答应伯母好不好？”
　　邵郇是长久的沉默：“没想到伯母会为了她把邺希抬出来。”
　　邺希是陈太太唯一的儿子，在他去世之前，邵郇曾答应过他，帮他好好照顾他的母亲。这些年来，陈太太从未主动求过他帮什么忙，总是叫他不用太操心她的事，没想到为了叶奕灵，她不惜一次次地和他提到邺希，提到她过去最惨痛的事情。
　　陈太太声音哽咽：“小希不在了，即便我想为他做什么，也不做了了。可灵灵，我总该为她争取一下。”
　　邵郇听到陈太太的哭音，握紧了手里的电话，良久，终于回道：“伯母，你别难过，我答应你。”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电话里陈太太仿佛难以置信般地提高了声音：“真的？”接着是一连串的感谢。邵郇仿佛没听到似的，任由陈太太在说着。陈太太似乎意识到了邵郇没有在听，“喂”了几声之后挂断了电话。
　　这么多人希望他能就此结束，那就这样吧，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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