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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冰释前嫌
莱昂来到太阳花酒馆的时候，时间还早，天空一片明亮的米白色，酒馆里空无一人。他找了张靠窗的方桌坐下来，要了一桶蜂蜜酒，自己先喝了一杯-----太甜，不适合他。
亚瑟推门进来的时候昂首阔步，梅林理所当然地跟在后面，看起来有点拘谨------这很难得-----和亚瑟在一起的梅林从来都是很张狂的，不停地和亚瑟斗嘴什么的，一点嘴头的便宜都不肯让主人占，很多年长的骑士对此都颇有微词。
梅林一定是又被亚瑟K了，老实一阵子。他心里揣度着，笑着站起身来迎接。亚瑟越来越有王者风范，连梅林都乖多了，他更该恭敬点才是。
亚瑟在他对面坐下，看起来心情愉快。这是亚瑟登基后第一次约他来酒馆。约在下城区，应该是梅林的建议。
他们聊了些闲话，始终没有什么正题。梅林沉默地喝酒，居然完全不打岔。他心里坠坠不安，只有亚瑟神色自若。
门再一次被推开，高文挺拔的身形出现在门的阴影里，他绕过空桌子，向他们这一桌走来。莱昂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开------自去年冬天那个惊魂的夜晚之后，他再没有和这个混蛋说过一个字，也没有正眼瞧过这个混蛋一眼。
撑着桌面的右手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狠狠按住，手的主人是亚瑟，他这才猛然醒悟------这是亚瑟安排的。
和高文再有天大的仇怨，他也不能不给亚瑟情面，莱昂只好重新落坐，将脸别向窗外，在不相干的人看来，他方才倒象是特地起身迎接高文。
讪讪的笑容从高文脸上一闪而过，他绕到窗边坐下，四目相交的一瞬间，莱昂突然对店内的装饰品产生了浓烈的兴趣，目光四处扫视，最终扭着脖子定格在东面天花上挂着的一个丑陋的人脸木刻上。
高文的到来激活了梅林，已经喝了不少闷酒的小法师活泼起来，他急慌慌地抓过酒桶，“高文，我们已经喝了七八杯了！你来迟了要补上！”
“没问题！”高文心不在焉地冲梅林笑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梅林马上给他加得满满的，他接过来泼泼洒洒倒进嘴里。
梅林说七八杯本是句玩笑话，但是眼看着高文如此爽快，他那副孩童心肠立时玩心大炽，抱起酒桶再续一杯，巴巴地盯着高文，“三！”
高文二话不说，抓起杯子。
亚瑟轻咳一声，“梅林，别诳高文了。时间还早，喝酒的事不用着急，我有些话要说。莱昂、高文，我忠诚勇敢的骑士，今天请你们来，一者算是送行，你们俩明天回领地，这一去就得夏季才回，是吧？”
“是。”高文说。
“不，我明天不走，手头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抽空再回。”莱昂说。
小小的酒桌瞬间堕入真空。莱昂低下头死盯着酒杯上方一大团空气，高文也紧闭双唇，专注地看着梅林的头发。迟钝如梅林也觉察到气氛微妙起来，他疑惑地看看亚瑟，亚瑟对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抚慰——别担心，有我。
尽管和事佬这种角色亚瑟自认为完全不在行，但是如此尴尬局面，破冰的重任只有他能承担，他清清喉咙预热，“咳！事情处理完再走也好，但是不要耽误太久。还有一件事情，你们俩齐心合力，把卡梅洛夺回来，是这一战最大的功臣，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们俩。”亚瑟特地把“你们俩”加上大大的重音，“最近一直忙，今天好不容易有空，第一件事就是和你们俩聊聊，夺回卡梅洛的详细经过，我还想仔细听一听，这样的神来之笔，错过哪怕一个细节都是遗憾哪。”
无人接话，亚瑟的目光轮流扫过莱昂和高文。莱昂抗不住，先开口，“是他想的办法，都是他的功劳，不干我事。”
亚瑟心里有数，将目光转向高文，鼓励地看着他，高文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将空杯重重拍回桌上，残液高高跃起，溅出杯外，“办法是我想的没错，但是没有莱昂的配合，就不可能成功！莱昂的功劳更大，他承担的是最危险的部分。最重要的是，我骗了他。”
“what”梅林轻声惊叫。
“是，梅林，我骗了莱昂！我是个骗子！”梅林多年来第一次在高文脸上看到苦笑。“我告诉他，让他把阿古温引到议事厅，我呢，会提前埋伏在议事厅里，和他一起制服阿古温，而实际上，我根本没去议事厅，我也没打算去，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他。”
“你把莱昂当作诱饵，引出阿古温和莫嘉娜，自己守在塔楼，潜伏在暗处，发出致命一击。”亚瑟不动声色地说，“因为如果正面对决，你们只有白白送死。”
“是的，我把他当作诱饵，没错！”
“你不可能是这样想的！”梅林生气地打断高文，酒劲上涌他满脸通红。“全卡梅洛你的箭法是最好的！黑塔和议事厅隔了将近两百码！我听人议论过，全卡梅洛有本事这么远还能保证射中目标的只有亚瑟和你！这才是你真实的原因！你们俩是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诱饵的说法！你们俩是怎么了？我明白了！难怪最近很少看到你们在一起。因为那件事，莱昂你误会高文了，是不是？莱昂，高文第二天就差点死在布利平原，连我的魔法都救不了他，他浑身被踩得稀烂！你随便想象一下，他单枪匹马冲进敌人整整一个方阵，那是什么场面？他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生怕死，出卖朋友？让你去做诱饵？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卡梅洛，为了我们所有人！”
亚瑟伴着梅林激昂的腔调意味深长地看了莱昂一眼。诱饵这个词出自莱昂，当他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想明白高文的全盘计划，也就明白了自己在这个计划中的作用，诱饵，没错，就是个诱饵，可悲的诱饵，想明白这一点，他求死的心都有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被自己喜欢的人欺骗更让人心寒的？
他喜欢高文，落魄江湖潇洒随性的浪子对于出身贵族循规蹈矩的他，有着强烈的诱惑。
“箭法确实是最主要的原因。都是男人，有话说清楚也好，好过不明不白。”高文闭了下眼，夺城之谋中，他用谎言将莱昂骗去议事厅，强烈的愧疚也曾经深深地折磨过他，他知道莱昂喜欢他，因此才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孤身涉险。不管目的如何，他利用了莱昂的感情。“那么远的距离，必须用长弓，所以我得先去兵器库里偷一把长弓出来，然后修理好。这些工作你完成不了。而进城去联络下属军官，这个工作我也完成不了，只有你可以。当然我们可以在这之后交换，我确实有想过我们交换位置，由我去引出他们，让你去射箭，但是你的箭法一般是不如我，那种状况容不得失手，这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你一向是贵族作派，背后暗算偷袭一位女士，这位女士还是莫嘉娜，你年少时当女神一样贡奉过的人，万一事到临头你下不了手，或者稍微分一下心犹豫一丝一毫，万事皆休。原因之三，阿古温为人精细，只有你去才能迷惑他，亚瑟派你回城，名正言顺，因为你是亚瑟的左膀右臂，但是如果只派我回城，情理不通，阿古温必定要起疑心，况且，人人都知道你为人诚实，不会怀疑你使诈。”他又苦笑了一声，“我狡猾奸诈的名声在外，阿古温无论如何也会对我多几分戒心，我去恐怕根本不能引出莫嘉娜来。我不是有心要让你去送死，只是权衡再三，当时觉得只能如此。对不起。”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过。”莱昂不再沉默，“问题是，为什么你事前不告诉我，而是让我蒙在鼓里？你事先和我商量，我一定不会反对，但是我心里会明明白白，好过这样被你愚弄！”
“我怕你紧张，如果你以为我就藏在议事厅的话，就不会那么紧张，我算了时间，你至少要拖住他半个小时，你心里要是没点底气，这半个小时我恐怕你熬不下来。”高文唇边再度露出苦涩的笑容，“是我的错，你是骑士，你有你的担当，我该先和你商量，小看你是我的不是。不过，有一点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无论成败，我都没打算抛下你。我当时想的就是，死也好活也罢，都是大家一起。所以，射完十支箭，我并不清楚射中几支，有没有中要害，还是立刻赶过去议事厅，我想，这多少算个证明，虽然你当时已经昏过去，但是你可以向盖尤斯求证，是我送你去盖尤斯那里。” 莱昂眼睛一亮，“这些我并不计较，我只是觉得，你那样利用我，该给我个解释，战后这么久，我一个字都没听到你说。”
“我没有机会，你那天一直昏迷，我等到半夜，听到盖尤斯说你没有生命危险，我就去了布利平原，当时的情势想必你也知道，之后一路征战，我……等再回到卡梅洛你就不理我了。”他回到卡梅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莱昂，那时的莱昂就象一座冰山，尝试之后，他只有放弃。
“我不理你，你可以理我。”微妙的笑意悄悄浮上莱昂圆圆的脸庞。
高文叹口气，“我的脸皮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厚。”
“有过之无不及吧？不认识的人你都能自来熟，四处勾搭可是你的专长。”
“那是逢场作戏无所谓，莱昂，你不一样，我是拿你当真朋友。”
莱昂的脸腾地一红，唇边满满的笑意溢出来，高文知道警报解除。在爱的博弈里，先爱的那个人总会憋屈。一次次地，轻易地原谅那个人带来的伤害。
“你要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该由亚瑟来出面。这也太可笑了，这么大点事，还搞到惊动亚瑟。”
“我跟你坦白吧，亚瑟来找我，问我们俩是怎么回事，要我拿出骑士的勇气来，求你原谅。”
“亚瑟居然能注意到这个？难道我们这么明显？”
“真的很明显，已经不下十个人来问过我在哪里得罪你了。” 高文长长地叹口气，心知这就算是和好了，说话也放松许多，“人人都知道我们从前是好兄弟，突然间形同陌路，你说呢？谁也不是瞎子。”
莱昂笑着咳嗽两声，“喔，对了，亚瑟和梅林什么时候走的？”
“有一会了。梅林不肯走，亚瑟硬拖走的。”他们是故意被留下的。两人相视而笑，不禁都有些难为情。
梅林被亚瑟拽走的时候心有不甘，他酒喝得正嗨，高文和莱昂还没和好呢！他怎么也得再劝上几句。
“亚瑟，什么急事非要这时候走！他们两个能不能和好都到关键时候了，你偏偏这时候想起什么急事要处理？”
噢，神呀，我的呆宝贝！亚瑟在心里呻/吟了一声，哭笑不得看着梅林。“我们不在，他们更容易和好。”
“那怎么可能？”梅林不以为然，“当然是有朋友说和会好得快。万一我们不在那里他们又说崩了呢？”
“相信我，没有多余的人，他们只会越说越好。”亚瑟意味深长。
梅林猛然醒悟。“你是说，他们和我们一样？”
“终于明白了？”亚瑟高兴地说。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吗？”
“不需要谁告诉，我自然会观察。不是连你都发现他们好久不怎么说话了吗？”
“是的，高文上次去地牢看我，好伤心的样子。所以，你是在撮合他们？”
亚瑟点点头，“我不能让我的骑士们之间有严重的矛盾，而且，自私地说，我们需要同盟。”
“噢。”
亚瑟知道梅林的小脑袋一到世故人情这一关就死锁，他耐心地等着他处理这些复杂的信息。月色如银照在他迷茫的表情上，呆呆的梅林越发可爱，爱恋和渴望冷不防地涌出，这是没顶之灾，亚瑟拼命地控制自己，不要在这卡梅洛的大街上把梅林拥在怀中，不要亲吻他，那会把一切搞砸，万劫不复。
前天，他算是用尽了浑身解数，说得口干舌燥，才侥幸说服梅林。“是不是邪恶总要试过才知道。如果真的邪恶的话，我们再来借助魔法也不迟是不是？”梅林最终面带疑虑地点了头。
“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梅林作出评价。
亚瑟微笑。“帮他们解除痛苦。”
“你是想帮你自己！”
“那只是顺带的。真的，梅林，我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就算只有我一个，我也会坚持。”
梅林认真地看着他老半天，末了打个酒嗝，“独断专行。”
什么词从梅林柔软的唇吐出来都那么美妙，连他吐出来的酒气都那么芬芳诱人，他快要忍不住了。
街上人来人往。这些人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呆着？
王宫离这里还有三里之遥，亚瑟不认为他能熬到那个时候，他现在就要吻梅林，立刻。“月亮很好，我们去散散步吧。”
梅林抬头看天，一轮长了毛的月亮悬在中天。“我们俩？散步？”
“是的，我们俩。”亚瑟的嗓音温柔极了，亚瑟的表情也温柔极了，梅林心中一动，这样英俊又温柔的亚瑟，对女孩子是太有杀伤力了呀！难怪那么多女孩儿前仆后继喜欢他。短短两天，他手里又有三封需要转交给国王的情书，每一封都象烧红的木炭。
不对！亚瑟。就是这个亚瑟，这么些年对他呼来喝去，甩盘子砸他的头，扯着嗓子骂他蠢货的亚瑟，最近却体贴得要命，吻他，对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
“我还是比较习惯你以前的样子。”他这样回答。
亚瑟发现一条偏僻的小巷，窄小漆黑，没什么人经过，他拉着梅林别进去。梅林顺从地跟着他，被他按在墙壁上，手垂落下去，摸到潮湿的青苔。
巷子很短，大约只是两户人家的后墙，两头还是时不时有人经过。亚瑟脱下暴露身份的红披风，反过来，兜头蒙在他和梅林的头上。
世界暗下来，只有他们俩的世界。他拥住梅林，嘴唇贴在梅林的耳畔，“忘掉以前的混蛋，接受现在的我。”
梅林格格地笑。
“笑什么，宝贝。”亚瑟亲吻他的耳垂，轻轻地咬噬。
梅林怕痒地缩起脖子，笑得更厉害，“亚瑟，你是只鸵鸟。”
驼鸟？亚瑟在脑海中勾画了一下：一只鸵鸟将头埋在沙堆里，撅着肥大的屁股，还以为自己躲藏得很好。
是的，顶着披风的他现在一定就象只鸵鸟。
“你最会煞风景，宝贝。”他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拥在一起，笑成一团，热乎乎的酒气喷洒在彼此的面颊。
眼前有金光闪过。亚瑟没有问，也不关心，他的精灵似的巫师情人究竟做了什么。哪怕什么保护也没有，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加起来也不能阻止他们。他们在这月夜的后巷，如胶似漆地吻在一起。
送别莱昂，高文独自沿着空空的连廊缓步前行，对面的黑塔在月光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象一头沉默的怪兽，每个人都夸赞说这座塔带给他无上的荣耀，却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深藏的秘密。
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四楼的那扇窗后，那个孤独寂寥的身影一定会在那里，那一个窗口，是黑塔里唯一可以勉强看到亚瑟房间的位置，虽然距离遥远，角度窄小，总有运气好的时候，年青王子的剪影会出现在左侧的窗帘上。
无数个夜晚，兰斯洛特站在那里眺望亚瑟，而他，就隐身在这个角落，守望着兰斯洛特。春夏秋冬，四易寒暑，直到死亡给他们划上一个句号。
他倦了，今天，将是最后一次。再见，兰斯洛特，从现在开始，我将不再爱你，单恋的苦楚我尝够了，我打算去爱一个爱我的人。我真的不再爱你了，你这个傻瓜，你还打算坚持到什么时候？
高文知道莱昂喜欢他，喜欢了很久，莱昂关心他的一点一滴，乐于为他做任何事，解决他所有的麻烦，附和他所有的提议。而他，忽视莱昂正如兰斯洛特忽视他。直到那一天，在王城的郊外，莱昂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忠诚，让他为之震动，他第一次对莱昂刮目相看。在塔楼上，他为莱昂的生死而揪心的时候，他曾经以为那是战友兄弟的情份。重回卡梅洛，他因为莱昂不再搭理他而夜不能寐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天长日久，不知不觉中，莱昂在他的心中拥有了一块不容忽视的位置。他还是会牵挂兰斯洛特，一颗心还是只为他悸动，只是兰斯洛特不再占据他全部的空间。
是时候做个了断，重新开始。当亚瑟来找他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被爱的人总是容易被原谅，他轻易地取得莱昂的谅解，他们的关系甚至在今天出现了质的飞跃。高文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早就在等待这一天，等待有一个人来搭救他。
谁会是你的拯救天使，兰斯、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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