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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秘密花园（下）
雨收云散，阳光散漫地洒入山谷，给对面的山岩蒙上一层淡金色，尘埃在逆光中飘舞，浮浮沉沉，悠悠荡荡，正如亚瑟的心，起起落落，找不到一个可以着陆的地方。斜睨过去，梅林失神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正眼都没有再瞧过他。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一腔心事，沉默地坐了许久。光影缓缓西移，半个山谷陷入幽暗，亚瑟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酷刑，“我饿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象砂纸一样粗糙尖利。
“噢。”梅林没精打采地回应，伸手捞来包裹，摊在地上解开。亚瑟瞥了一眼，头一天腌制好的完整的兔子和凤头鸊鷉全打包在里面，“你不是说留一半给兰斯洛特的么？”
“留了红薯和豆子给他，再说今天还会有新猎物。”梅林就着落叶和枯枝生起一堆火，用铁丝串起一张简陋的网，将兔子和凤头鸊鷉放在上面烤制，油滴下来，落在火上，滋滋作响，梅林沉默地翻动着猎物。
亚瑟伸手捅了捅梅林，梅林绷着脸的样子真不好看。“怎么不说话？”
“你根本就不想我去伊尔多当领主。”
亚瑟的心一通狂跳，喉管堵塞，双耳发烫。
梅林回头瞟了一眼，继续说，“我知道，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能当个好领主。你是对的，我自己也觉得我当不好。你还记得我刚去卡梅洛那一年的冬天，你和我一起回伊尔多那次吗？”
当然记得！月光如水透过破旧的窗棂倾泻下来，他和梅林并排躺在干硬的地板上，抵足而眠。那时候真是年青，明知毫无胜算，还是勇往直前，哪象现在，做什么事都要思虑良多。
“我那时候好恨那些人，骑着高头大马，欺负可怜的村民。可是，如果我去当领主，我也会变成他们一样的人，变成我自己厌恶的那种人。”
“你不会的，梅林，你心地善良……”诚实的说，梅林在某些时候当不起“善良”这两个字，克雷西山谷一战，亚瑟见到了梅林杀人不眨眼的时候，梅林的出手狠辣和事后的轻松曾让亚瑟暗暗心惊，虽然他知道，梅林都是为了他。
“我会的，我会成为他们幕后的那个人，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村民们会把粮食藏在哪里，我还可以用魔法抢夺他们的食物。”
“你哪有那么坏？傻瓜！”
“我会的！亚瑟，我不会让别人说你偏袒我！我不会让你为难。而且，如果那样的话，你也会讨厌我！”
“我不会！”亚瑟立刻高声抗议。
“你会！”梅林十分肯定，“塞德里克（注）来的时候，只为了一个马鞍，你立刻就喜欢上他，把我赶到一边。”
亚瑟的声音陡降八度，“那个，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一直信任的人只有你。”他悲从心来：在梅林的心里，自己白痴混蛋的形象是已经定格了。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几句马屁话就能上当，不是白痴又是什么？
梅林的脸上浮现出清冷的神情，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随意地瞥了一眼亚瑟，眼神中罕见的尖锐和冷漠让亚瑟心头一颤。
“你也不想我回卡梅洛，因为我是个巫师，卡梅洛不能容忍巫师的存在。你不用着急反驳我，我知道问题不在你，自从我巫师的身份曝光，除了高文和尼奥斯，就再也没有人和我说过话。包括以利安和帕西瓦尔，我和他们面对面擦肩而过，对着他们笑，他们都装作没看见我。我以前以为，只要你承认魔法……”
亚瑟慌了，一把将梅林揽入怀中，拼命地揉搓他的头发，“混蛋！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不敢理你是因为我还没有宣布取消对魔法的禁令，等我回到卡梅洛，第一件事就是取消魔法的禁令，我发誓！我提议你做领主是因为你立了大功！我想给你贵族的封号，早就有人替你打过抱不平！要我告诉你是谁吗？莱昂！他说你立过这么多功劳，我从来没有封赏过你！我这次会封赏很多人，你只是其中之一！你这个白痴！居然以为我不想让你回卡梅洛？我当然希望你回卡梅洛！继续做我的仆人！因为我只信任你！你不用怀疑！收起你愚蠢的眼神！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瘦？”
他腾出一只手来，大力拍打自己干瘪的肚子，“因为我根本不敢吃别人端来的食物！我怕有人在里面下毒！除了你，我谁都不敢信任！难道你宁愿不做领主继续做我的仆人吗？你这个笨蛋！如果这样，我求之不得！”天啦！梅林是多敏感的孩子，轻而易举窥破他隐秘的想法！
梅林从他的怀里挣扎着探出头来，“有人这样干过吗？给你下毒？”
“暂时还没有，不过小心为上。”
“你的餐饮是乔治负责的吧？他似乎很专业的样子，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他看起来不错，专业素养很高的样子，但是，我现在还不能相信他的忠诚。”他目光灼灼看着梅林，“我只相信你！”
梅林若有所思，“我离开有两个多月了，如果乔治要害你，你早就没命了。”
亚瑟噘嘴，“现在是还没有，但是，如果哪一天他接受什么贿赂，要置我于死地？或者他中了魔法要杀我？梅林，你知道，从一出生开始，想害我的人不计其数：明杀暗杀哪一年没有几个回合？挑战偷袭哪一年不要承受几次？去帝王谷扫个墓都被人围攻，我时时刻刻担心吊胆，如果连身边人我都要小心提防的话，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当然希望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梅林拨开亚瑟掐着他肩头的手，侧过头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充满审视和怀疑。
上帝啊!亚瑟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开口说过那愚蠢的提议，梅林一定要相信他！他情急生智，竭力瞪大眼睛，充满挑衅地迎战梅林的目光，“你居然愚蠢到认为我想让你离开卡梅洛？是你！自己选择离开我！去当领主！我是让你选的！是你选择离开卡梅洛！”
他看着梅林眼中犀利的光芒慢慢柔和，心跳如鼓，“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当我的仆人！你以前说过很多次！你一直嫌弃我！”
梅林咬住下唇，“那只是……抱怨，不是真的。”
“那么，决定回卡梅洛？”
梅林缩回自己的空间，抱着膝盖，象小猫一样蜷着身子，轻轻叹了口气，“我的使命是辅助你，我有告诉你吧？”
“有！你昨天喝多了，说我是魔法诞生的，我的出生是因为我肩负着统一阿尔比恩的重任。”亚瑟故意将“重任”从鼻子里哼出来，“而你，肩负着让魔法重回阿尔比恩的重任。”
梅林不理睬他的讥讽，认真地点点头，“这个是真的，就算没喝酒，我也要这样告诉你。所以，我命中注定只能和你在一起，亚瑟，我不能奢求更多，利益、荣耀、财富、地位，都不是我应该考虑的，我的命运就是一直在你身边，做你的仆人。”
亚瑟长久地看着梅林，唇边露出微妙的笑意，一字一顿，“那么，我的命运就是：一直在你身边，”他将目光挪向火堆，“吃你烤糊的兔子，梅林！”
铁丝网上，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横卧在火焰中，冒着黑烟。
消灭完猎物，亚瑟走到溪边，洗了把脸，水滑过他年青的肌肤，残留的水珠挂在面颊，让他的容颜更加鲜活，梅林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想起海若勒王子，和亚瑟一样有着炫目的美丽，梅林却无法心生亲近，只因海若勒王子彬彬有礼后隐藏着的是清冷，不同于亚瑟的英俊中带着温暖的气息。
这种气息，在少年初识的时候就一直奇怪地存在着。
亚瑟双手掬着一捧水回来，泼向呆呆看着他的梅林，梅林笑着避开，侧过头，敞开的领口下露出一段锁骨，亚瑟迅速调开目光，白皙的一段侧颈仍在他的眼角余光中，挥之不去。他舔了一下下唇，寻找话题，“这里的水很暖，一点寒意都没有。”
梅林停下手里的活，仰起脸神秘地一笑，“越往上走，越热，尽头那里有个温泉，我们去洗个澡吧？我好久没有舒服地泡一个了。”
“你去洗！”亚瑟飞快地说，“我得去打猎，时候不早了，明天不能用红薯招待兰斯洛特，我打完猎回来叫你。”
梅林笑出两个浅浅的梨窝来，“不用我帮忙吗？”
亚瑟嫌弃地撇撇嘴，“你只会越帮越忙！”
目送亚瑟的背影消失于小径尽头，笑意还挂在梅林的唇边——明天，他就要回卡梅洛了，和亚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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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星光泼洒在阿瓦隆湖面，波光粼粼如练。孤独的小木屋里，两个年青人围炉夜话，打发新年前的最后一夜。
“梅林，你真地可以活上千年？”
“当然，我是魔法之神！”梅林骄傲地挺挺胸。
“神经！（注2）”亚瑟撇嘴。“一千岁！那得老成什么样子？在地上爬？”
“一千岁又不是一次活完的！是很多次的重生完成的，我一样也会死，只是死后再重生，重生后会葆有前世的记忆。”
“那你还是这副模样？”
“应该不是吧，也许是，我不知道，这个我忘记问吉哈拉了。”
“记得下次问他。说起吉哈拉，如果你不能完成你的使命，会怎么样？比如我在有生之年统一不了阿尔比恩，魔法也不能重归阿尔比恩。”
这个问题梅林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还这么年青，未来如此漫长。
“那么，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亚瑟继续追问。
“他们？哪个他们？谁会把我们怎么样？”
“那些用魔法让我诞生的人，打发你来帮助我的人，那条叫吉哈拉的龙，还有它背后的那些人或者神，你说叫什么古教的。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杀了我们？”
梅林一头雾水。“亚瑟你在说什么呀？吉哈拉杀我？怎么可能？我是龙骑士！吉哈拉听命于我的！”
“它听命于你？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是它让你来帮助我，因为它说我们是硬币的两面，密不可分。”亚瑟并不不反感吉哈拉，哪怕他在操纵梅林，只有博学的人才能说出如此精妙的比喻，亚瑟尊重有学识的人。“你说你一步一步向前走，都是它下的命令，你说你开始觉得我是个混蛋白痴，非常讨厌我，所以很不乐意的。”
“唔。”梅林发誓再也不喝酒，至少不要喝过量。
“我不是计较你说过什么，我也没少骂过你，算我们扯平了？我是说，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和我，其实就是两个傀儡？被他们利用的工具？这些神祇，打着预言和命运的旗号，让我们听命于他们，利用我们为他们效力，先利用我们取得统治权，然后让我们尊崇他们，供奉他们，从而实现他们对这片大陆的统治。”
这是对伟大命运的全新诠释，梅林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亚瑟继续说，“我现在关心的是，如果我不能统一阿尔比恩，或者我根本就不想去统一什么阿尔比恩，他们会杀死你或者囚禁你或者其他的什么神的惩罚？他们有威胁过你吗？”
“没有！”梅林断然否认，“吉哈拉曾经说我到卡梅洛后也没干正事，最大的成就是倒马桶和扫马粪。不过，它也没怎么管过我呀，你看过去这几年你一寸土地也没去征服，它什么话都没说。” 说吉哈拉对自己怀有恶意，梅林是绝对不相信的。“喔对了，它说要提防莫嘉娜和莫瑞莫德，说他们会对你不利，是你的doom。亚瑟，莫嘉娜怎么样了？”
“她中了高文两箭，然后就凭空消失掉了。她是女巫，会有办法救自己的，是不是？”亚瑟并没有期待任何答案，自昨天知道父亲真正的死因，对莫嘉娜最后的眷念烟消云散，这个名字于他不再有任何意义，无爱亦无恨，形同陌路。
他可以原谅莫嘉娜对自己下毒手，可是父亲如此宠爱她，多大的仇恨能让她如此冷血？亲情是什么？血缘又有什么意义？昨夜他独自在暗夜中流尽此生最后一滴泪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需要答案， “梅林，我问你一个问题。”
不祥的感觉生起，梅林紧张地点点头。
“诚实地回答我，你恨乌瑟吗？”
梅林浑身一震，想要逃避，亚瑟的目光岩岩如电逼视而来，避无可避，梅林终于缓缓点头。
“你有想过杀死他吗？”
梅林惊慌失措，“我没有……杀死……不是我想……”他看着亚瑟，语无伦次，脸刷地惨白——乌瑟的死是他心头的一个死结，亚瑟完全可以认为乌瑟是死于他的手！
亚瑟的声音平稳有力，“我知道你没有，你昨天告诉过我，我相信你。我只想你诚实地告诉我，你有过这样的念头吗？为你父亲报仇，为你从小失去的父爱雪恨。”
眼泪在梅林的眼中缓缓聚集，“有过，在心里想过，也打算过。”
亚瑟叹息，“但是你没有那样做，为什么，梅林？你有很多次绝好的机会。”
“因为他是你父亲！”梅林嚷着，眼泪滚滚而下，“我不想你和我一样！失去父亲！”
梅林放声痛哭，如果没有那唯一的一次父子相逢，今生只在母亲的庇护之下，他不会知道原来父爱的缺失是如此巨大而无法弥补的遗憾。
“谢谢你，”亚瑟拥住痛哭的梅林，感受那温软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栗， “梅林，谢谢你！”
有那么一刻，亚瑟心中产生极度的渴望，冲动地想用自己的唇吻去梅林的泪水，这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掀起巨大的恐慌，年青的王陷入了新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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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人是201里加勒比海盗同学客串的仆人。
注2：英美剧里经常用谐音搞笑，英文里神和神经这两词音形都不接近，这里为好玩用了中文，反正类似意思大家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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