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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白
本预定小住莲花塘四日三夜,结果第二夜就开始刮风下雨。彼时我与朱玑正在池塘边边散步,寻找离岸边最近的荷花,劲风骤起,我本不以为意,心说即便有雨,也不会来得那么快。孰知不足顷刻,豆丁大的雨水就从头顶撒了下来,噼里啪啦如瓢泼泄水,霎时间就湿透了发髻。
我紧忙薅了两片荷叶,翻转过来,一顶扣在朱玑头顶上,另一顶扣在自己头顶上。
朱玑扶了扶荷叶,站在我面前的雨里茫然不知所措。
“愣什么?”我推一把朱玑,“跑啊!没看这雨下得大呢!”
“哦!”朱玑听了我的指示,手按头上那片绿叶子在雨里奔了起来,我几乎看得到他瓜皮般饱满的肚子,在上下左右快乐地颠簸了。并且步伐很矫健,分分钟蹿远到目光分辨不清楚的远处。
“哦哟……跑得真快……还不带等等我的。”我自言自语的同时正了正脑袋上的荷叶,去撵他。
事实证明,腿长并且经常运动是很有长处的,朱玑不仅先我跑回住宿的地方,还亲自举了竹骨伞折返过来接人。
我躲进伞里,揽着他的手臂哭笑不得:“回都回了,还跑出来做什么?”
“你跑太慢,我来接你嘛。”朱玑语气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笨,”我接手过竹伞半贴在朱玑身上前行,“你等着。叫别人来送啊。”
“他们不如我快。”
“嗯?”
朱玑看着白色雨烟中不可见的临水小筑,重复:“他们不如我快。”
收了伞到去屋里,门房看我的脸色坠坠,连声音都颤抖了,脚下打跌得跑进跑出安排烧热水,生怕我出言责备她没拦住朱玑让他再次淋雨。
单凭门房怎么可能拦得下朱玑?他是肆意妄为惯的,他母亲拿他没法子,我也没手段整治他。可是承认拦不住不代表认同朱玑的行为,他带着圆肚重返暴雨中显然欠妥,意外什么的,真不好说。我眼在朱玑与门房之间逡巡几遭,不知道当讲什么。
朱玑全然不觉气氛有何不妥,攥了攥水湿的头发,抹了把脸拉着我去炉边烹茶。问我:“你喝不喝水?”
“喝什么,淋雨还不够水湿湿的?下次乖乖等着,不要淋雨了,万一出个一万呢?你没见门房吓得?脸色骇得像僵尸。”
朱玑鼻子出气:“少见多怪。”
“别强,已经坚持了七八月,成败在此一举,真有什么的就不好了。左不过再多来三四月吧?你咬咬牙,等娃娃生下来,你爱怎么玩怎么玩,要什么赏给什么赏。”
“当我是小孩子。又当我是小孩子,不稀罕你赏我呢!”朱玑把水甩在炉子上,滋啦啦响。
我看到雨水顺着朱玑蜜色颈线下流,汇入日渐蓬勃的胸肌间隙,回想起初次相识时伊不过一名还算强健的少年,别扭害臊,不正经看着人眼说话。此时怎么长这样壮嘞?虽然模样没歪,风味却较往昔没丁点相似的,真真歪到海沟底去了。
我叹:“总觉着你还小,当年才到我这儿,”我拿手在自己脑袋上一比划,“这么高。 ”
“那都是快十年之前的事情啦,”朱玑充满鄙夷,“你到底跟我活得是不是一个时空?”
“啧,”我拢拉下脸,“说得过分了哈。”
“还有更过分的你要不要听?”
最近总和他吵架,我想避免冲突,就转身想走:“听甚,鬼才要和你个孕期发癫的人胡扯。我去看看热水,怎地这样慢?”
朱玑得寸进尺,张开双臂拦住我。他本身强健又挺个肥硕肚子,有意拦我去路,当真如同铜墙铁壁了,我左闪右挪脱逃不成。
我掐腰与其对峙:“你最近很奇怪!”
“我一点儿不奇怪!我是有话要说!”
敢情在这儿憋屈着呐,既然有话说就说,我有几成把握他说完就不会阴阳怪气了。“嘿,有话当讲直讲。”
“讲嘛~我又不是肚子里的蛔虫,总得开腔我才懂你。”我简直是和颜悦色,循循善诱了。
我们家二号闷葫芦被我撬开一条狭口:“请你看看我。我是你正郎君,不是你们家客人。我自己没什么,可以忍一忍,但是他……”朱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让我不能忍。”
我轻顺朱玑臂膀:“晓得。对不住你。”怎么会全然不知呢?身为正夫君却常往娘家跑,因为他根本没觉着我家是他的家。我顾家是顾兰格和沈苍璧的家,朱玑仿佛客人一般,被我厚道对待。我自己做的事,即使没有自知之明,也不会无分毫察觉。
朱玑面部全无表情告知我,他认真起来的确如是,眼光如明镜、若止水,卸下全部表情单纯讲话。“还有一事,”他说,“以后孩子不必跟着我,我希望他能够学诗书,讨你欢喜。”
“何必要讨我欢喜。”我安抚朱玑僵直的身体,亲吻他的下巴,“我的错,顾家有一半是朱玑你的,你是男主人,才不是客人。”
“可是……”
“没可是。”
或许是终于讲明心路,他很动容,虽然如旧没穿戴甚表情,但是我知道直接的表现就是连下巴尖都是坚硬的。“水应该差不多了,你去洗洗吧。以后别那副表情了,冷冰冰的,心里有事就直接告诉我,不要自个儿闷着。”
包括那天,我对待朱玑也只有安抚,而没有任何承诺或坦白心迹。
人心本身就是歪长的,我虽知待他们二人不公正,仍旧不能把朱玑放置于沈苍璧同样的位置,还不愿假言假意欺骗朱玑哄他开心。只能敷衍僵持,获取三角关系中微妙的平衡,得过一日且过一日。
无论多明白的人,在一段关系中都会变得愚不可及,就跟大夫不敢随意给女儿开方子下药同一道理。人一旦在乎了,道路两旁的平地就变化成为深渊万丈,原本能走过的,而今却爬也爬不过去。局外人常笑局内人痴,当事情落在自个儿头上,向来行为也不外如是。
朱玑点点头走了,没言语,所以我当时并不知道彼时他心中所想:
他孕期在家无所事事,某次黄昏闲极无聊就去沈苍璧的聚贤厅找我——我经常在那边见客。朱玑头回去沈苍璧的“地盘”,一路上碰到高谈阔论的闲人无数,都是他在军营里没见过的、更不熟悉的人种。
他透过门窗格子看到了我,以及沈苍璧,以及我随意搭在沈苍璧膝盖上的手。朱玑说沈苍璧当时在写字,我亲昵地粘在他身边,看他写字。须臾沈苍璧驻笔,把字纸递与我瞧,我接过纸,与沈苍璧在傍黑的暖色光束里相视一笑。
在远处默默窥探的朱玑若遭雷霆一般顿然开悟:或许有一种可能,起初并不是沈苍璧勾引了我,而是他抢走了沈苍璧的位置,硬生生用一道圣旨插进我们之间。并且在这段全长持续八九年的关系中,一直容忍的人也不是他,而是囿于轮椅一方的沈苍璧。
这些突然炸开在朱玑脑中的想法与他这些年来的信念是不相符合的,他只道盼我迷途知返,却没设想过自己才是那条真正的岐路。
朱玑不知怎样形容那种杂陈的感觉,他只晓得自己很愤怒,很嫉妒,很需要一张弓以及一只羽箭,他非常想把箭射入沈苍璧的胸膛——他对自己的箭法极其自负,深信如果当时自己手里真的有一张弓的话,必定能够一击了结沈苍璧的性命,并且不会伤到我的毫毛分毫。
值得庆幸的是,他当时没有弓箭,没有任何武器,甚至他找遍院子,却发现连块可以投掷的石头都没有——我为了沈苍璧活动自由,早命人除却了一切有可能妨碍轮椅行动的障碍。所以朱玑很挫败得放弃了自己的偷袭计划,独自个儿离开了聚贤亭,甚至没人知道他曾经去过那里,看到过我与沈苍璧相处的真实状态。
自那往后,朱玑内心的秤便没有平衡过,他忍不住,开始焦躁并处处针对沈苍璧——因为他曾经深信不疑的,处在高高在上道德上的优越感消失了。
第三日仍旧下雨,瓢泼一般,天色从黑转灰转白,看颜色便知这雨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本打算游玩散心,结果出不去门,只能做些室内活动。
昨儿晚上我和朱玑顶着回来的那两张荷叶被我洗净,放在炉边烘至八成干,去梗叠好,放在阴凉地儿里收潮,最后剪刀剪碎留待泡水喝。这两大张,足够三四人喝十天半个月了。
朱玑爱上了塘底的嫩藕,洗净去皮刀切几块,稍微过清水烹煮,不蘸酱不撒盐不配饭,就那么着白嘴儿吃。早晨吃,上午吃,晚上还吃。简直变身为莲藕小公子了。
等了整天,看雨没停的意思,我又想家,就提议打道回府。朱玑不多乐意,但哼唧两声也随我去了,他虽不像放弃难得的独处时光,但被雨水困于室内的无聊也不是很好忍受的。
末了临上马车,也不管是不是吃藕的季节,还不忘叮嘱带着他那几根裹在黑泥里的宝贝鲜藕。
“瞧你出息,几条烂藕还念念不忘。”我唏嘘。
朱玑摇头晃脑:“太好吃。”
我啧啧咂舌:“有那么好吃,怎地不随时拿一截儿在手里生啃呢?看那藕嫩得跟小孩子手臂似的,吃了说不定能够长生不死。”
朱玑抓住一切机会说暖心话儿给我听:“管它什么人参果唐僧肉,顾兰格你不爱吃,我就不吃。”
我苦笑:“这几天你可没少吃这个藕。净说好听话框我呢,什么时候跟谁学会的油嘴滑舌?”
朱玑对自己露骨拍马的行径有点不好意思,仰头一笑窜进车厢里:“跟你学的!”
我撩起车帘进去车厢,笑他:“学也不学好,阴阴仄仄的学来干嘛?”
“你才阴仄,我磊落得很!半点坏事没做过!”朱玑强调。
我心不在焉:“嗯,都是您的好!”
马匹踏着稀泥归去,后话讲,心眼长歪不信任人的,确实只有我这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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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看前面的,写的好矫情好矫情...简直不想承认是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额
今儿算是归来,往后过年期间尽量靠着写
还没取消收藏的各位,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