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夹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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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流


      新年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结束,晚饭煮一碗甜软汤圆,连汤带水吞下肚,节日就算作正式收尾,第二天早起该干嘛干嘛,想要闲手游荡就只能等下一个节日了。
      作为一名闲散游民,这些习俗讲究都不是束缚,假期远远比十五天要漫长得多。没有七大姑八大姨那些亲戚朋友需要走动,同沈苍璧烹茶博古,散步闲聊,日子随随便便一晃就是半个月。
      嗯,并且有长久继续下去的趋势。
      沈苍璧的情况还是那种样子,脑筋转一圈就可以完整地预测到:身体上的持续发热在蚕食他的精神,除了每天必然会有的几次呕吐之外,终日蔫哒哒的。
      然而话语逐渐多起来,沈苍璧甚至试图兴高采烈地和我讲述窗外葫芦花的生长过程。
      本性安静的人突然多话,我猜测八成是要伪装作身体还不似看起来那般不济。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很多事情能装作不知,就不要拆穿了吧?大不了饭钱洗菜、饭后洗碗的劳烦事,我代替沈苍璧去做咯。
      正月十七,我清早去县城请来了正经大夫,长眉灰发,一颗坚硬的没有纹路的额头。沈苍璧穿戴停妥,正襟危坐接受望闻问切。末了是个肯定答复:是喜脉没错,推算日子应当是十一月月中怀上。
      结合当月我在家的日期,基本能够确定中招的具体时间。
      然后从大夫口中,重新听到了沈苍璧在漆黑的悉簌深夜里,那些暧昧不清的担忧顾虑:“坚持生育孩子会去了半条性命,流掉孩子同样会元气大伤,况且凭借男方的身体素质,能不能有健康的孩子还要看运气。”
      我都有准备,问大夫孩子是保住比较好,还是流掉比较好。
      大夫开了两张药方,言道:“两条路都不是万全之法,全凭你们小夫妇二人取舍选择。左手这张药方是保胎,右手是滑胎,煎药方式全写在上面。如果是保胎,药不吃也罢,是药三分毒,没大毛病食养最好;如果是滑胎,决定了就尽快服药,孩子越大越麻烦。”
      不愧是见惯生死的大夫,情绪以及话语均如同她大理石样的额头一般生冷。
      我问沈苍璧的意思,问他要拿孩子怎么办。
      沈苍璧垂着头,手指若有若无地缠弄衣摆,声音如同目光一般影影绰绰:“我也不清楚。”

      结果这一纠结犹豫,转眼又是一个月,到了受孕三月、破寒时节。
      其间我出了趟门,稍微关照下我位于外地的半死不活的生意,那边的利益伙伴催促几回了。
      说起来那摊不大的贾货买卖利润还是可观的,断断续续做了半年时间,虽然实质账本上仍旧负债,但是办喜宴、过新年都用了不少钱不是?总体来说,现在能活着并且有钱花就是赚到,慢慢做下去总有一天会真正盈利的。
      稍微打点了买卖,用心思把几样小玩意儿卖给有钱人家的小姐公子,日常的零花钱就足够了。或许是比一般豪绅见识过更大世面见识过更大世面的缘故,我总是可以完美地装出一副令他们信服的样子,从信服我的有钱人的口袋里掏钱——把随意加价的货品双手捧给那些“受害人”。
      这本事是生养我的环境带给我的知识,其他人复刻不来。
      当然,我并不认为生长环境有好坏之分,无论贫富贵贱,只要留心就总有东西可以学。
      学到了是本事,学不到……学不到就学不到吧,你自己的人生,还要指望别人为你负责么?

      做完事就回家,到村口的时候想起今年还没赏过梅花,据说村背面高地上种了几株瘦梅,环境也清净爽利,一直想去看却一直没记起来。
      大部分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村民,是不会同我这般闲人一样四处闲逛的,他们做事都是图个实用,就连刻意栽种的那几株梅花,主要也是药用的——梅花根能治黄疸、那是几乎所有新生儿都会出现的病症。
      “去不去赏梅?”我牵着马,站在风中问沈苍璧。
      沈苍璧微微一笑:“现是二月末,怕是梅花早开败了。”
      “我去年这个时候还折枝插花来着,开得正好呢。”
      “那是在京城,昆楼地处偏南,气候偏暖,梅树的花期必然是提前的。”
      我强辩:“没去看看怎么知道,说不定还开着呢?”
      沈苍璧不自觉挺了挺腰,给我的提议一枚肯定的答复。
      某人的肚子,似乎在我出门的这几天变圆,不再是曾经的一骨薄皮。我欺身,上手摸了一遭,缓慢生长的胞胎确实撑大了某人的腹部,触感紧致了不少。
      我问沈苍璧:“肚子里面的小孩子,是不是真的会踹着小腿、踢来踢去”
      沈苍璧惊愕地瞧着我,微皱的眉头带动眼皮子上的皮肉,褶皱出更深沉的褶皱。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我说错话、触动了他心里的那根弦。
      沈苍璧回神,显然是结束了刚才的惊诧,言道:“我想要这个孩子。”
      “诶?”
      “把这个孩子留下,”沈苍璧目光灼灼,“我想做他的父亲,更想你做他的母亲。”
      我哼唧几声,道:“让我再想想吧……先去看梅花。”

      如沈苍璧所言,梅花七零八落,残花隐藏在新叶里,所剩无几。
      春暖逐寒,物物更迭,阻止不了的。
      如果沈苍璧是一枝瘦削桃花,那我们的孩子,会不会是初生的嫩绿新叶
      唯一的收获就是梅树下,那丛枝叶环结如芙蓉的不知名植物,大约是颜色甚紫的野菜。我三两把摘了它们,拿去溪涧边淘洗。
      “洗十次者,儿生清秀而贵;洗两三次者,中常之人;不洗者,昏愚秽浊之人。”
      坐在河滩大石头上的沈苍璧就笑我:“你在念什么?”
      我将野菜在冰凉的春水里浸洗整十次,道:“这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祥兆,我把它当做胞胎紫河车,洗涤干净,等下煮熟喂你吃,你只需安心帮我生个大胖姑娘就好。”
      “孩子你想要,我生给你就是。”沈苍璧表情复杂,似笑非笑,“搞这些有的没的,我不信鬼神,你又不是不知道。”
      “鬼神你爱信不信,只要你信我就成。”我把一叶水淋淋的紫色野菜塞进沈苍璧嘴里,“反正我只是会讲花言巧语的无赖,你若后悔跟着我明白告诉你,来不及。”

      决定留下孩子,就要把孩子也考虑进人生规划中,等沈苍璧顺利生产后,我肯定要在家陪他一年半载。
      于是我们需要钱,能够保证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吃喝无忧的钱。
      后面几个月无需赘述:我又去外地、甚至比外地更远的外地去赚钱,诸事精打细算,为一分一厘利润争夺的丑恶事也不是没有;沈苍璧打算摆脱他久病成医、并且只懂半吊子医术的可悲现状,淘了一堆医术开始系统研习,其余时间在吃饭锻炼、把他和他的肚子都照顾得好好的。
      只是有一件比较大的事情不得不提:厚装换为夏衫不久之后的某天,我带回家一个刚十三岁的男孩子。

      我给那孩子取名做“顾夏”,是在窑子里用十两银子买到的。
      当时和生意伙伴们去喝酒,叫来一群男孩子弹唱助兴。顾夏就混在那群浓妆的半大男人里面,把一辞艳曲唱得期期艾艾,唱完了就缩着瘦柴的小身板怯懦的躲在角落,身上没二两肉,脸却浮肿严重、眼睛只剩一条细缝勉强睁得开。
      那个顾夏非但脸颊和眼泡子肿得不行,都十三岁了还没滴过精水,只能唱唱小曲勉强混口饭吃。看模样就知道平时也不会有人翻他的牌,八成饿得不轻。
      我看他也是个伶俐的,就点了他给我倒酒喝。
      谁知他一开口还是个结巴,磕巴半响,脸都羞红了仍然说不出完整句子。
      唉,这倒霉孩子,什么坏事情都让他给遇上了。
      兴许是那天我吃多了酒,竟然昏头到给他赎身,将他买了去。
      次日酒醒咋么出不对味儿,但看他一脸惊惶地给我烧水倒茶,我不好表露什么,就问他:“你会不会伺候人?”
      那小子即刻飞红了脸,手指头捏着袖口忸怩点头。
      额,等等,乖孩子,你想多了吧?
      “我问的不是那种伺候,是在问你,会不会做饭洗衣看孩子之类的。”
      结果头脸都低到胸口上了,仍旧是点点头。
      “那好,等会儿带你去裁两身新衣裳,你且伺候我几天瞧瞧看。合适的话……带你回家伺候我夫君。”
      我叹口气,心道:不合适也没处儿退货呀。

      没想到顾夏伺候人还挺上手,除了不怎么爱他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样儿之外,竟然没什么好挑剔的。
      罢了,买了就买了,没辜负买他用掉的那十两银子。刚好沈苍璧独自个儿带着身子不方便,给他做个使唤的也不错。
      带回家给沈苍璧看过,某人什么没说,只是当日桌上的碗筷立马多了一副。
      沈苍璧说:“家里没什么讲究,你以后上桌,跟我们一起吃饭就行。”
      顾夏怯生生缩着脖子,看我的脸色。
      我指着沈苍璧道:“听他的。”
      沈苍璧又道:“以后吃饭吃饱,每天找我刮一回脸。”
      “为什么刮脸?”我疑惑。
      “他头脸水肿是饿的,刮一刮有助消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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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时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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