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鲁木匠
客栈小二说,城西鲁老木匠手上的活计多,就算给多赶工钱也要讲求个先来后到,还转告说让用拐的人亲自过去一趟试试看高度。
鲁老木匠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女人,家在城西的长胡同里,地势不算便利,但客栈小二说是鲁老木匠名气极大、到城西随意找个会说话的孩子都知道他的住处。
诚如小二所言,我在城西喊住一位踢毽子的羊角辫女娃娃问路,她不怕生、摇头晃脑说要带我去。
女娃娃把底下用铜钱定起、上面插着绚丽锦鸡毛的毽子丢给她的小伙伴们,对我说:“马车进不去胡同,你可以把马拴在这里,让凉茶摊的大娘帮忙照看。”
我嘴上应允,头却靠近马车的布帘,同沈苍璧道:“下车了。”
沈苍璧略微犹疑的声音传来:“要走多远?”
我笑朝女娃娃问道:“鲁老木匠住处要走多久?”
“拐个弯,走条胡同就到了。”
我伸长脖子往女娃娃手指的方向瞅了瞅,判断不清距离,却明白知道那是对沈苍璧困难的长度。我温声细语地和女娃娃讲话:“行,你等我一等。”
我钻进马车,沈苍璧歪靠在车厢里,歪头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眉尾眼梢较平时多了一分柔媚之态。以前沈苍璧只是为人处世从容淡定,自昨夜答应同我隐归乡里不问其他之后,他顾盼之间却多了一层往常未曾有过的如丝媚态,看得我直头晕。我道:“看样子挺远,你披上斗篷,我背你过去。”
就算沈苍璧硬撑着走得过去,但这一路人多又嘈杂,被人好奇地上下打量定会惹得他心里不痛快。不若我直接把他背过去,斗篷盖了脸,什么都看不到,眼不见心为静。
沈苍璧没有异议,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抱着斗篷跳出马车,栓了马在凉茶摊子旁边,和凉茶摊的大娘商量好她帮忙看车,等下买几碗凉茶作为回报即可。手指叩了两下车厢告知里面的沈苍璧,车厢里面一阵悉悉索索,才看得沈苍璧双臂使力把自己挪了出来。
本说要带路的女娃娃直勾勾盯着沈苍璧动作,想是没见过腿脚不好的,此刻好奇的不行。旁边凉茶摊子的大娘目光也扫过来,溜溜地上下打量他。
沈苍璧手指很用力帮助双腿移动,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却低低垂着眼帘,妄图过滤掉落在身上的众多视线。
我扬手将斗篷盖过沈苍璧的脑袋,把他裹了个严实,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面。
“没事。”
沈苍璧爬上我后背的时候,我歪着头同他吐露了这两个字。之后,我感觉到沈苍璧的脸更深地埋在我的脖颈间,气息轻轻浅浅透过布料洒落。男人抛头露面本不是什么常见事情,勿论沈苍璧这样脸和身子都是一副小白脸模样的人是多么招人眼球了。一路上走过去,连我迟钝的神经都被众多目光刺得发疼。
我叹气:“从前怎么没见你这样怕人看呢?”不是到哪里、被谁围观都是一副风轻云淡、与我无关的淡定姿态么?在醴州游湖的时候还特意把脸露出来给人瞧,如今把脸埋进我脖颈里面的人是不是他沈苍璧?
“因为我还要和你过一辈子。”
“合着你以前没想着和我过一辈子?”
“以前是心上人,现在是伴侣。”
“啧,”我抓着沈苍璧的腿弯把他往我背上颠高了些,“不害臊。”
“实话实说而已。”
“抱紧了,还有一辈子要走呢。”
沈苍璧紧了紧环在我肩膀上的手臂,默不作声。
去到鲁老木匠家里的时候,透过半阖的木门看到堆积满地的刨花木屑。
我双手揽着沈苍璧的细腿没法动作,只好让沈苍璧从我怀里摸出几文钱递给带路的女娃娃买糖吃。
女娃娃起先客气说不要,我劝了几句就欢天喜地收下了。
小孩子虚荣心浅,就是单纯好哄,几枚铜钱一个小物件就能让他们乐上几天。不像长大成人之后,欲望太多且大部分是力所不及的,譬如知心忠诚的伴侣,譬如不带功利色彩的好友。
鲁老木匠院子里有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正趴在地上用刨子刨木头,长臂一划拉就是一条完整的长木花。那人手上力度好得很,连刨下的纤薄刨花都有蜷曲透明的美感。
我左右看了看,没有可供休息的板凳椅子,最后找了处木头堆把沈苍璧放了上去。我去和趴在地上的大小伙子打招呼:“这位郎君,请问鲁老木匠在不在?”
大块头的小伙子抬头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话,丢了木刨子站起身,慌慌张张往堂屋里面跑,仿佛我是怪物一般。
“成东,怎么了?”身后的沈苍璧问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我。
还没等我回答,堂屋里面就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严肃女人,糙厚的双手里拿着墨盒和墨线,想来就是鲁老木匠本人了。
我朝沈苍璧使了一个放心眼神,认认真真朝老木匠问候作揖。
鲁老木匠看了我两眼,又瞥了旁边木头堆上坐着的沈苍璧,道:“你就是那个做拐的?”
“正是。”
“给他用?”鲁老木匠用手指头指了指沈苍璧。
“是。”
鲁老木匠没说话,反倒捡起来方才慌张跑进堂屋的小伙子丢在地上的厚木板,放在眼前比了一比、看板面是不是水平。之后又往桌子随意丢放的十多寸宽的横锯原木上弹了两条墨线,又开口朝房间里面吼道:“大娃,出来!”
屋里没声。
老木匠又吼一声:“叫你出来!”
方才跑进屋的满身筋肉的高大年轻人这才扭扭妮妮闪了出来,宽大的手掌里面还把玩着小孩子常见的玩具——镂空雕花的木头绣球。
刚刚沈苍璧离得远兴许没看清,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只要离近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脑筋不会太好用,脸庞上是傻乎乎的呆愣五官,眼睛转动的时候没有活泛灵光,属于七窍只开了一窍的那种。
用更加直白的说法来讲就是,傻子。
鲁木匠对呆愣忸怩的年轻人吩咐道:“这个拿去烤火,这个拿去用锯子比着墨线锯直”
大高个摆弄着手中的木绣球,身形仍旧未动,偷偷转了眼珠子往我这边瞄了过来。估计是和小孩子见生人,不敢直眼对视,实则好奇的紧一样的心理。
“呆什么呢?放下绣球,去做活!”鲁木匠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像吼。
大高个儿身躯一震,丢下绣球扛起木板进了房里。
鲁木匠咂咂嘴,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木绣球搁在旁边摞起的高木板上,这才扭头和我讲话:“是你跟我去挑木头,还是他跟我去挑?”
“做拐杖用的?”
“难道还有别的吗?”鲁木匠说话口气冲,才说几句话就开始神色不耐。
“哦,哦,一起去吧。”我说着就去扶沈苍璧下来,“走,咱们去挑木头。”
沈苍璧搭着我的肩膀从木头堆上下来,脚的位置没放好,以至于双腿一软差点扑地。我赶忙扶着他的腰把他捞起来,使劲把重量往自己身上揽。
鲁木匠皱着眉看了我们一眼,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我和沈苍璧没人懂木料,所以基本是鲁老木匠在自说自话地挑木头,什么太软了禁不住磨、太硬又不抓地,沉了走不动路、轻了又没手感。我朝贴在我身上的沈苍璧眨眨眼,唇语道:“手艺人就是事多。”
他沈苍璧写字也事多,每次试笔挑墨都要好久,记账的时候都要在心里计算好字数笔画,磨叽得不行。
刚才鲁老木匠随手一丢的那颗木头绣球,绝对是手艺顶尖好的木匠才做得出的。整木雕刻的三层镂空雕花球套球,十六面八十四孔洞,中间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玉白珠子——那是雕刻成型的时候特意留出合适角度,把玉石珠子塞进去,雕完了三层套球一转,那颗珠子就再不会漏出来。虽然表面上的朱漆被把玩磨损得不规整,但是一块漆色都没有掉。这种成色的把件,在皇宫里面都没见过。
老木匠最后从木头堆里扯出一条手臂粗的长棍,道:“这个不错,小子站过来给我比比长度。”
沈苍璧搭在我肩上的手指收紧,嘴里吐出的词句却很淡然:“我站不住。”
“什么?”
“没东西靠着,我站不住。”
鲁木匠瞪眼,嘟哝说:“那还做什么拐杖?直接做轮椅不省心?”他的声音并不小,我们都听得很清楚。
我往沈苍璧腰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道:“用拐站着挺好的,我喜欢。”
沈苍璧也回我一笑。
最后鲁木匠挑定了木头,给我们过目之后就亲自动手刨木头。手上拿着锉刀活计不停,嘴里还能同我胡扯闲聊。
我问那颗木头绣球是不是他自己雕的,还问他为何在这个小地方维持营生,凭他那本领,进皇宫里的营造司绰绰有余。
“还不是为我那傻儿子?他爹难产,生出来的孩子脑袋不灵光,自己还早死了。我要是进了皇宫,哪还有人诚心实意去照顾那个白吃的混货?平民小百姓生活艰难,还都是势利眼,他这样的到哪儿都是个累赘,没人敢娶回家。我也不指望他成亲嫁人,只想他好好活着就成,我能养他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没想过要他给我养老送终。”鲁木匠异常平静,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如今情状,“诶,摊上这么个事儿,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他倒霉。”
沈苍璧道:“他有一技之长,是能养活自己的吧?”
我也说:“刚才进门,看他刨木头刨得挺好,鲁师傅把手艺教给他,营生应当不成问题。”
谁知鲁老木匠一撇嘴:“这么些年,我只接没雕花的活计,就是想让他学着点。谁想他傻的彻底,他自小跟着我干活,今年二十正好,也就学会了个刨木头锯木头。简单物件都学不会做。。。不说也罢,我只希望死后有人可以为我收尸,也有人给他一口热饭吃。”
沈苍璧摇头:“并不见得不会有好事发生。”
鲁木匠抬头,眼角深深看了沈苍璧一眼,道:“不是人人都有好命,找得到别人养他一生。”
谈话的气氛开始转向奇怪的方向,我赶紧插科打诨了几句,绕开了冲突的爆炸点。
城西木匠的名号不是盖的,不到一刻钟拐杖就看得出形状。鲁木匠让沈苍璧站起,夹在腋下试试看高度如何。我紧忙扶着沈苍璧站起来,让他拄拐走两步体会。
沈苍璧夹着拐还是半倚在我身上,微蹙着眉,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崽子似的圈着他。
在旁边看着的鲁木匠突然问话:“你们以后有何打算?”
我一时不解:“您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到哪去,但是我清楚你们肯定不会是有家可归的人。你们两个,以后打算怎么生活?”
简单粗暴的问话实在令我难以回答,我只好含混地如实作答:“还没有什么打算。”
鲁木匠撇着嘴角点头哦,眼睛里面写满了‘我早知是这样’,她提议:“距离此处百余里乡下,我有处房产,如果你们需要,可以转手买给你们落脚。”
“这……”刚才还在聊打拐做活的事情,此时老木匠却把话题扯到了房产上,我一时间错愕。
“别这呀那呀的,实话和你们说吧,我就是挺客栈小二说来了两位没处落脚的金主,想着或许可以把乡下的房产转手卖给你,换点现钱来用。房屋虽然在乡下,但是我每年都会特意找人去修葺维护,状态挺好。我们村子不错,依山傍水景色很好,夏天是避暑的好去处。非要说就是冬天太冷,而且人口少,赚钱机会也不错。我给你们一个合理价格,如果要就拿去。”
鲁木匠话说得实在,但是安家落户毕竟是大事,并不能单单凭人一张口就做出决定。
老木匠活了五十多年自然是聪明人,他懂我的犹疑:“总不好空口说白话要你们拿钱,可以先看房再决定。反正这拐杖还要上两三层漆,一时半会儿也完工不了,你们这几天刚好可以去乡下看看。”
回客栈路上,我同沈苍璧感慨:“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人精,咱们住个店就被看出以后要买房定居。”
沈苍璧郑勇鼻尖磨蹭我的耳廓,小小声与我私语:“现在才知道?”
“是啊。我还以为除了官场里的人,所有人都厚道淳朴,没有你这样心眼子多的。”
“我心眼子多么?”
“那可不是?还是玲珑剔透的多。”我偏了一下头,警告变本加厉用嘴唇抿我耳廓的某人,“痒,别闹了。”
“嗯。”沈苍璧喜欢亲昵,但是只要我说不要,他就不会有多一分坚持。
“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明天去看看鲁老木匠说的那栋房屋吧?”
“好。”
那晚睡前,我们小声嘀咕了很久枕边风,达成不少共识。譬如要置办一座院落,随意做点什么营生,提前过养花种草的晚年生活。我说我老早就想养一条大狗,养得威武雄壮牵出去遛狗都脸上有光。我当然没问沈苍璧的愿望,他沉默了半响,说想置办一套全活的笔墨纸砚。
瞬间,我觉得沈苍璧是故意用他高贵冷艳的兴趣来讽刺我养狗炫耀的世俗爱好。于是那晚的前半夜,沈苍璧翻身、我也翻身,始终拿后背对着他。
直到沈苍璧半夜叹了一声气,拿手指轻轻扯动我的短衣下摆。我才当做他略有悔意,拥着他或被他拥着度过剩下半夜。
次日一早,我托店小二找了个当地向导,帮我们赶车去乡下看房子。临走和鲁木匠打了声招呼,他就把乡下屋子的钥匙交给了我,让我随便看。
路上我在车厢里和沈苍璧聊天下棋,还能捎带着上摸摸下蹭蹭。有意思的是,与沈苍璧下棋,除了前天打赌的第一局我胜了之外,便再没赢过。也不知道是我后面下棋时大多心不在焉,于黑白落子间闲扯遐想的缘故,还是我本身棋力就不如沈苍璧的过错。
我输得红了眼,非要他让我,亏得沈苍璧也不急恼生气,甚至能够容忍我撒泼悔棋。
晌午时分还未到村里,带路的老乡把马车在河边停了,说下河摸鱼烤来吃。我陪沈苍璧坐在车架上,看老乡挽起裤脚和长袖,赤脚跳进小河里,不一会就从河里拍了三尾鱼上岸。
河边有放水牛的牧童,趴在草地上看老乡拍鱼惊呆了,眼神瞪得发直。
老乡问牧童:“你要不要吃烤鱼?”
牧童点头。
老乡又道:“我给你拍一尾上来,过来学着点。”
老乡一共拍了四尾肥鱼,让牧童捡柴火来烤,不过七八岁的牧童丫头手脚伶俐,不一会儿就抱了好几抱干柴火回来。
我在一旁看着老乡杀鱼插不上手,也不会点柴火,只能在车架上闲坐着。我手指请戳沈苍璧的手腕,道:“我喜欢这里。”
沈苍璧点点头,温和地笑着:“我也喜欢。”
鲁木匠老家的旧屋虽然有些年头,但是构造设计极好、用料手艺也讲究,加之每年修葺维护,倒像是一间盖了不过三五年的新屋。
房屋算上庭院总共是三亩半地皮,一间堂屋连着两间侧房,其中一间主卧里面还有间面东的五步深的耳室。屋前院子靠西有柴房厨灶,屋后有茅厕,空间很是宽敞。
村子虽说是移山傍河,但山是石头山、距离村子也还远,村里地面相当干净、算是平整,沈苍璧也不是不能走。
带着沈苍璧逛了一圈,我问他的意见。他说不错,一切听我的。
于是当天晚上我们连夜赶回县城,黑灯瞎火地摸到鲁老木匠的家里,让帮忙赶车的老乡留在车上照应沈苍璧。我自己跑去胡同里面找鲁木匠付清房款银子。
鲁老木匠把收在木匣子里的房契地契给我,说:“我早知道你会买。”
我嘿嘿一笑:“地方确实是好,我和他都喜欢。”
老木匠撇嘴,眼角的横纹更深一层:“年轻人,你可想清楚,那人虽长得不错,可到底是个残废。依我看来,过不几年就得瘫在床上,事事要人伺候,比我儿还不如。”鲁木匠满是糙硬厚茧的手指指向盘腿坐在油灯下摆弄木绣球的大个子,继续道,“我男人当年怀他的时候,我喜欢得不行,还专门用了多半年时间、费尽心思雕了个木头绣球给他做玩具。但谁料我儿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他爹也早死。算命的说是我给儿子做玩具绣球的手艺太细,他承不起才傻了。这么多年我为他吃了多少苦你不会懂得,但是我这是命,你却不同,你可以选择一条容易走的路。”
我苦笑:“老先生,我对他是真心的。”
“我对我儿难道不是真心的?我疼他疼过我自己的命!只不过时间长了,是个人都会厌烦,亲生骨肉仍是如此。你们现在用情深,磨个十年八年呢?还能剩下多少恩情在?与其到时候把他抛弃,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他这个念想。”
我脸上不悦,心中不赞同木匠的话,我和沈苍璧的好日子才刚要开始,怎么就有人泼冷水呢?
老木匠清了清嗓子,道:“你别嫌我多嘴,因我这几日谋划着怎么把房卖给你、心中待你有愧才多说几句掏心话。你自己想好,别像我,半百之人还总要想着怎么凑够银子给家里大儿养老。”
“嗯,我懂得。”
鲁木匠不再多嘴,把我让出屋子,说要送我到巷口。
出门的时候,我多看了一眼老木匠的傻儿子:硕大的身影盘腿坐在昏黄的油灯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摆弄手中的木头绣球,眼神专注而虔诚。
沈苍璧从车厢窗户里探出头迎接我,我对他勉强笑了一笑,还扬了扬手里装着房契地契的木盒子。
沈苍璧在黑暗里勾着嘴角微笑,眸子亮晶晶,仿若天上的星光。
鲁老木匠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真是装上狗屎运了。”我知道他指的是沈苍璧。
我装作没听到,同木匠告别。
木匠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得扎进胡同的黑暗里。
上了车,我把盒子交给沈苍璧,让他保管。
沈苍璧接过去,打开看了好几遍房地契上面的字儿,眼睛里面笑盈盈的。
刚才老木匠一席话使我心里不甚爽快,勉强对他扬了扬眉、装作开心的样子。
路程到一半,路过赶车老乡的家,他就先回去了。结了钱给他,换我在外面赶车回客栈。
夜风很凉,吹得我直哆嗦,不过胸腔里滞气的憋闷感好了很多。
沈苍璧的声音隔着帘子穿出来,他道:“成东,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怕你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我未曾怀疑过与沈苍璧在一起不合适,只不过鲁木匠一番实诚话语着实令我郁闷,他说的没有错,但我所做的、正在期待的也没有错。然而两种都没有错的观念却冲突矛盾,这点令我气结。
“那就好。”沈苍璧嘴上不在多问,心里的疑问却定然没有放下,不然他的语气怎么如此无奈?
我咽了口唾沫,收拾了下心情,尽量轻快地说话:“沈苍璧,你知道么?”
“嗯?”
“咱们有家了。一个院子几间屋子,依山傍水,还有空间给我养大狗。”
“嗯,我知道。”
“东边那件连着主卧的耳房,给你收拾成书房怎么样?窗户外面有点空,种点什么东西吧?你喜欢竹子还是葡萄藤?”
“都喜欢。”
“那种两样好了,就是不知道够不够地方。”
“我觉着够。”
“嗯。”我甩了一把缰绳,“全都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