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风

　　栖梧宫主殿北山殿以金色为主，金色纱幔高挂在梁上，柔和了耀眼的金光，平添一份沉静大气。领主宝座高于地平面三尺，于殿门一尺之距。宝座龙身凤羽盘枝其上，象征着无邪的圣兽火凤凰将世代保佑其子民。

　　我的视线停在这个宝座上片刻，微微转过侧着的身子眄视着一旁跪坐着的人——四署之一的署长梅隐。

　　“梅隐，你可知我为何叫你到这朝殿上来？”

　　“梅隐知罪。”她一开口就是知罪，但素洁的声音却不卑不亢，上身也挺得老直，简直就是一副宁折不弯的高洁模样。然我心知，梅隐作为掌管无邪绝大多数人脉的梅署署长，最是懂得分寸，且绝对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当然这也是我选择她做我的“继承人”的一个原因。我在地狱牢的一年把无邪交给她，本也没指望她能把我的领地变得家家食有肉、居有竹、出有车，夜可不闭户，往来无白丁。但，也绝没想在我的领地看到如此公然的人口买卖！

　　心中如此计较，情绪在口上却是丝毫不露。

　　“你所犯何罪啊？”我站着的姿态不变，懒懒地问。

　　“还请我主示下。”她答。

　　爽快地承认有罪，却又要我示下她所犯何罪，这分明就是敷衍。但她是算准了我不打算把她严办了。有时候我也真是为这些太了解我这个主子的属下烦心。“你好好看看。”我将悬赏要找“年轻属龙、天生体香、多才善医的美人”的悬赏令扔给她。

　　轻飘飘的纸，箭一样插在梅隐贴近地面的下摆，将之牢牢钉在地上。梅隐将悬赏令扯下，只看了一眼，便面露笑容道：“看来我主有借口宽恕属下了。”

　　我挑眉。“哦？”

　　***

　　叹名流作为我被囚禁的一年中迅速崛起的高等青楼，表面的功夫自然做得十足。宝塔一般直立在栖梧宫的正西面，中心中通，只底楼一座巨型喷水池，荷花风动，摇曳生香，周围便是环绕其生的环形楼阁，美人无数，喧嚣不止，真真金碧辉煌，奢靡华丽。

　　我不禁微微一笑，这样大手笔的地方，不是单单有财力就能办得起来的。看看这往来之中的嫖客，竟是连一个布衣也没看到。这还是我看得见的走道上的人，要是再往深处走走，看到的怕是不止如此。我并不惊讶，这样的地方本就是风流地、销金窝，消息集中流散的好地方，我也并不排斥，甚至还专门颁布了政令调整青楼秩序。但不排斥是一回事，在我眼皮子底下买卖人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虽然很想见见那位嚣张的“客人”，但对于这座叹名流的主人，我也很好奇。只是……心里琢磨着稍后恐怕还见不到这好地方的主人，若是这么轻易就见人，这个主人倒也当真算得上无惧无畏。不过见不到也有见不到的好处。只要有接触，哪怕是与这个主人派来的中间人接触，我也不会空手而归。就像这叹名流本身就在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讯息。

　　自我进入这大厅之后，就一直□□撂着，周围的人完全当你透明，也没有老鸨相迎。我并不心急，悠哉在这偌大的大厅之中转悠了两圈，看得差不多时，来了个长相清秀且毫无猥亵之色的少年接待。我姑且唤他清秀龟公好了。清秀龟公非常有礼地朝我们弯了弯腰，然后梅隐便上前一步，示意有话找她说。这无形中就在提醒，我高她一等。

　　“大人，这边。”梅隐一身男子装扮，本就素净的气质衬得她温和儒雅，一言一行，都别有一番风流在其中。与清秀龟公交流完后，她恭敬地伸手示意我往荷池东面的梯口走。早观这叹名流的四个梯口，梯口的扶栏上雕有分别为四神兽的精致兽像，西南北面的梯口没有守卫，来往之人能够自由通行，唯东方的梯口有面罩黑巾、身形壮硕之人守着。显而易见，东梯口是个特别的存在。

　　我颇有兴味地觑了一眼梯口负手而立的两个守卫，他们目不斜视，一股淡却强悍的气息环绕在他们周身，看来这守卫也非普通守卫。

　　我开始对这叹名流的主人有点感兴趣了。

　　由龟公领着，梅隐跟在我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慢慢往上走。沿途没有碰到任何人。清秀龟公也全无普通龟公的聒噪，安静地就像不存在一样。

　　直走了四层，清秀龟公才停下了脚步。这叹名流共有六层，看来此人的地位也就是四层楼的高度了。

　　“请。”龟公为我们打开靠着走道的红漆雕花梨木门，躬身请我们进去。从他走在那扇门前开始，我的脚步就慢了下来，直到他站定了，我仍然没有站定。闻言，我的脚步更是丝毫没有加快，梅隐自然没有二话，默默跟在我身侧。那清秀龟公也很耐心，弓着身子，丝毫没有动摇，若是他在我放慢步伐之时也及时放慢脚步，我会以为他是个练家子。

　　等我终于走到在门前，脚步不停地往里走时，那清秀龟公依旧没有直起身。看来这地方已经不是他的身份能进的了。

　　入门就是一副巨型的牡丹迎春大屏风，由两旁的鹤盏灯火照亮，这灯的摆向恰能让来者的影子尽入房内之人的眼中。

　　有意思。

　　我的嘴角噙着笑，淌着脚步，任由自己的影子在光影之下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屏风后是一张朱漆流菊卷耳圆桌，一整套寒北闲城出的顶级茶具——流云水普。这茶具据说是养蛊虫的绝好器皿，当然，用来泡茶也绝对是物尽其用。因为单这一套灰不拉几的茶具，就抵得上某些小泽小地半年的收入，这样想，就算泡出来的茶是酸的，入了口，也会是甜的了。

　　一只珠圆玉润的小手拎着那价值不菲的茶壶盖子，随意地任其掉落重新合上了茶盖，“啵、啪！”一听就是令人心尖儿发颤的，质地极佳的清脆响声，伴随着轻佻的吆喝声，我的注意力转向了那只手的主人。

　　“哟！”

　　我看着蹲坐在卷耳圆桌旁的少女，看着她的眼睛，心中一时无法得出任何结论。

　　她就这么以蹲着的姿势，轻快地从椅子上跳下，就这么蹲着，蹦到我脚下，仰着脑袋望着我，圆圆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小嘴一张，“呜哇哦——”

　　我吓了一跳。好在我领主的本能没让我后退。我还维持着淡然的表情，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少女接着说：“——好美哦！”

　　我的额头挂上了三根黑线。

　　“小弟弟你以后一定会不得了的！一定会长成大美人！”伸出肉嘟嘟的手指指着我，她蹦起来，竟然、竟然比我高……

　　我撑着抽搐的嘴角微微笑着，温和地问道：“妹妹你是？”本领主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及冠了！
　　少女站直了身子，扑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粉粉的脸颊也是肉嘟嘟的，长的很是可爱和……圆润。而且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清澈见底，这样的眼睛，本该能一眼看穿，但我就是无法从她的眼睛里得到任何信息。

　　没想到四楼的人就能让我看不透了，是我退步了还是这个少女……

　　“我叫路止水，是叹名流的主人。小隐没向你介绍我吗？小隐？”疑惑向我身侧的梅隐望过去，面带埋怨，“话说你也没把小弟弟是这么美的情况介绍我！害我没来得及减肥！”

　　梅隐微带歉意道：“都是临时的决定，梅隐本也没有想到止水能抽空来见。”

　　“小隐你撒谎了哦。不过算啦！”她的视线转又向我，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星星在闪烁，“看在未来大美人的份上饶了你了！”

　　这少女说话还真是……不拘一格的乱七八糟。不过她竟然就是叹名流的主人，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能够在一年内建起叹名流，可见这少女的财力物力人力之大，在一年前可是绝没听说过的事。而且，“路止水”这个名字，听也没听过，她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搜索枯肠，还是不得其所。可既然是梅隐引荐，她就不会那么简单。

　　“小弟弟你在想什么？”

　　一双大眼睛突然冲到我眼前，我几乎是本能的向后仰了仰头，随即我就感到如此不妥，但我也不马上解释，而是自然的偏了脑袋，走向了圆桌上的茶具。我的动作很快，在旁人看来，我根本就没有后仰过。“我在想，妹妹年纪轻轻就能成为这偌大的叹名流之主，到底有什么秘诀。”慢慢在圆桌旁停住脚步，我伸手拿起一只茶杯，在手中把玩着。极细而精致的葡萄纹在指腹下被描绘出来，纯正干净的寒北灰土将我的手指映衬得越发雪白细长。

　　“哈哈！”她大笑起来，好似很开心我能这么问她。一下蹦到我对面的位置，蹲坐下来，她双手扶着膝盖，脆生生的回答道：“秘诀就是找些强大的手下帮你啊！”

　　“哦？”这路止水的身后果然有高人，“那你一定有很强大的手下帮你了。”

　　“那是自然！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小巨人！”她双手高举，比划着自己的肱二头肌。

　　“不知我能否有幸见见这些强大的巨人呢？”看路止水的样子，那些手下该是很忠心的，如若不然，主子这种性格，早被卖了。

　　“这不可能。”没想到她居然摆摆手，拒绝了我。

　　没有追问，我只微微笑了笑。看她第一次见我就告诉我秘诀就可得知，路止水这种性情单纯的人，天性开朗活泼，好动且藏不住秘密。

　　“不是我不让你见，是那些人早就死了。”果然，一听我不问，她自己就憋不住说了。不过这个答案到让我有些意外。都死了吗，还真是可惜。

　　“原来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这么好的实践前人的思想的，妹妹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建起叹名流，真是令人佩服。”我温和的语调让我的话听上去非常真诚。

　　她双眼放光地看着我，显然我的马屁拍的还不错。“小弟弟你真是我的伯乐！我一看你就知道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很会看人的！啊，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青骨。”我眼睛都不带眨就说。青骨这个名字是我还未成为无邪领领主之时，就任医署署长时的名字，除了其他三署的署长止桃、梅隐、淡金，九堂的堂主和夜尚以外就没人知道了。因为我以“青骨”的身份出现时，通常都不是我原本的模样。

　　路止水很高兴，说我没拿假名骗她，我自然但笑不答。什么叫假名，用过就算的才是。算起来，青骨还真不是假名呢。

　　陪着路止水扯了些她建立叹名流的过程，我暗暗心惊她惊人的商业头脑的同时，倒真有些重视起来了。原以为，这个路止水如此的心性是不可能有此作为的，她只是凭着运气走到了今天。虽然叹名流很不错，只不过单单只是一座高等青楼的话，并不能改变什么，但若是此人拥有的才能不止如此的话呢？我思量着，也许这个路止水，当真能够成为无邪的助力。

　　既然打定主意要让路止水成为无邪的人，我还得做些准备才行。现在暂且将此事搁着，我今日来这的目的可不单如此。

　　“止水，”提升亲密程度的基础，改称呼。“我听说叹名流有个特殊的客人，张榜悬赏要找一个美人，不知这个客人是何人物？”

　　“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啦！”路止水弯着眉眼，直说了。

　　“是你？”我有些吃惊，“你为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朋友之间没有秘密，这里又没有外人，我悄悄告诉你哦——”路止水这么口没遮拦的人，居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我，还朝上扇扇手，示意我和梅隐凑近点。

　　梅隐的嘴角自始自终都带着笑，闻言，看了看我的眼色，便坐了下来，依言凑了过去。我也很配合，早已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只见路止水左右看看，圆脸上是少有的严肃，然后我便听她神秘兮兮道：“其实我是穿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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