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照兮

　　近日来总是夜不能寐，不知为何心仿若被掏去了一半，只觉心房空空荡荡，因而整日里心不在焉。这日一早师傅就吩咐今日有贵客到访，让弟子们不得怠慢。日近正午之时，师傅领着众弟子们在南门前等候，不多久便见北方天际一道青光飞过，一身玄服的年轻公子踏着五彩之云落在山上。远望只觉明亮得晃眼，我心里想着“真的是好大的排场啊，不知是何等人物。”
　　只见那人款步走来，步子不疾不徐，颇有上仙气派，黑发飘飘摇曳空中，远远走来面容逐渐清晰，丰神俊朗，眉目如水墨画一般温和儒雅，细看顿时惊呆——竟是那日下山在醉香楼所遇那人。我回头看了看连唯，他也如我一般错愕。
　　师傅拱手施礼道，“帝君远道而来探望，老仙不胜惊喜惶恐，特在正殿设宴，还望帝君不嫌弃这山上简陋。”
　　那人笑意温和谦恭，亦回礼道：“仙人言重了。”
　　我尽量低下头，虽说师傅已知道我和连唯下山的事，但到底也没有责罚，本想把这事遮遮掩掩拖一日是一日蒙混过去，不料，这人却来了。不由地后悔，早知当日就不该被这好皮相迷惑去搭讪，果真是红颜祸水，妖孽勾搭不得。
　　这顿宴席吃得我是心惊胆战，那被唤作帝君的人正坐面南上座，师傅在侧，我便找了个离上座最远自觉最不易被注意到的位子坐着默默扒饭，只夹着里自己最近的一叠素什锦，始终没敢抬起头，被认出来可如何是好。
　　是时殿内只听得碗筷碰击声，自小师傅教导吃饭时不可交谈恐有失礼仪，弟子们也都一向遵从着，师傅是仙人，自是不用食凡间五谷，但用膳作为平日里一点消遣享受也未尝不可。
　　忽听得师傅说：“连初，你平日不是偏爱肉食多一些，今日怎只吃着一叠素什锦。”
　　我顿感额头生了冷汗，却也不得不放下筷子抬头道：“徒儿今日觉得吃素也，也有益身心。”
　　只见那人去了与师傅寒暄时那般温和笑意，换上了数月前醉香楼门前的淡淡戏谑，说道“本仙倒是曾与仙人这徒儿数月前见过一面。”师傅侧过头：“哦？定是这徒儿又顽皮下山去了，说来最近倒也忘了这事，现在提起还是要照例罚过的。”
　　我满怀怨念地向那人看去。
　　此时他星子般的眼熠熠地闪着光。
　　“徒儿那日私自下山去，愿领师傅责罚，可在下还想问上仙一句，不知那日醉香楼的饭菜是否合仙人胃口？”
　　殿内一时愈加安静，半晌，师傅咳了咳到“尝尝这水晶肘子，滋味还是蛮不错的。”
　　……

　　这帝君原是九重天上的北方之神玄武大帝。
　　据说数十万年前，妖魔渐起，横行六界，无法无天，妖邪污秽之气直冲南天门。元始天尊一日在天宫讲经说法，只见黑灰阴毒血光之气席卷宫中，天界文武仙官皆震惊不已，元始天尊是以大怒，命玄武镇压妖魔。玄武金甲银袍，皂羽玄旗，执七星剑，率三十万天兵一夜血战，天昏地暗，终于日出时分平定作乱妖魔。元始天尊对此战颇为赞赏，自此，玄武奉命镇守北方。
　　我心中暗暗赞叹，如此英勇不凡人物，却偏偏生得眉目温和如画如斯，那些妖魔鬼怪们看到这副面相岂不是毫无畏惧，真不知当年率三十万天兵御剑血洗南天门是怎样的光景。
　　转念却又为席间出言讽刺懊恼起来，早知道是如此人物，当初是万万不该乘一时嘴皮之快的。

　　这帝君被安排住在整个凌云峰上风景最佳的一处，在正殿后晏雨池旁，唤作紫云宫的。宫内到底是怎样的景色弟子们谁都不知道，只知这一处是贵客所居，平日大门紧锁里且是小师叔亲自负责洒扫的。我到凌云峰上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有人住进去。

　　只因我近来精神不佳，时时恍惚，早上便早早地起了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拿了私自藏掖的书来读。我厢房前的小庭院里的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现在已是临近暮春，落英缤纷，我却也懒得去扫，觉得满地的粉黛盈白实是别有一般韵味。正值日将出之时，隐约见朝霞点染东方天际，阵阵黄莺儿啼清脆，我觉得很是舒坦，早起实在别有裨益。

　　方才坐定，忽听得身后窸窸窣窣似踏于花瓣之上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见一人青衣立于杏花疏影之下，形容飘渺，眉目温和如画，袖口因风微微飘卷，这厮却缓缓向我走来：“本不欲负了这凌云峰上旭日初升之奇景，欲寻一处细细观赏，不料却遇一人同有如此兴致，当真令人欣慰。”说着已走至石桌旁，“聊斋志异？”说着拿起桌上的书，“嗯？蒙公子露覆，泽被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他念出我用朱笔圈出的一句，“小小年纪，尽想些什么呢。”说着晚起嘴角，淡淡地笑，笑容温和，我只觉这笑容似曾相识，很是好看，一时间竟忘了辩驳，半晌，才开口轻轻道“只是，只是觉得这句说得甚好。”
　　“帝君若是要看山上日出，后山的风景是最好的。”我着意转移话题。
　　“哦？那你便随我一同去，也好指个路。”他放下书，饶有兴味地说。
　　“好。”我愉悦起身，欣然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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