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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重现(1)
开封最有名的地方不是什么酒肆歌寮,而是平一指的药庐。
虽然平一指给自己定下规矩说“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绝不做”,但世上总有许多重病难治的人心心念念牵挂着他,得了一丝希望,便不能轻易放弃。所以平一指家门口总是有人等着求见他。
可是最近一月里,没有一个人能走入他的药庐之内,无论出再多的金银,花再大的代价,他都让人在门外茶亭就医,如果踏入药庐一步,便立马翻脸走人。
只因他这里来了两位贵客——令狐冲和任盈盈。
那日黑木崖上,任盈盈忽然跳入冰湖,教令狐冲担忧不已,她大病初愈身子孱弱,又被冰湖的寒气冻了,不知道有什么影响,想来想去还是找平一指问个明白比较放心。
回到开封两月有余的平一指乍看到令狐冲亲自带着圣姑到他的药庐,还以为出了大事,听清来龙去脉仔细诊治,只觉圣姑脉相和常人并无分别,勉强要说有什么不妥,那就是心浮气躁,没有好好休息。于是开了两帖宁神的方子,又为她扎了几针助她入眠。
令狐冲放下了心,盈盈还是紧绷着脸,说:“不知是什么缘故,在黑木崖上对着冰湖就周身不利索。”平一指眼皮一跳,这换心之举从未有人做过,是否会有脉相显不出的问题也未可知,便请她住下好好观察。
平一指的药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大街上看过来不过一亩三分地,穿过主屋来到后院却会发现别有洞天,偌大的药圃种了不下三百余片药草,每种都千金难觅。平一指说了,市面上买得到的东西,他种来干嘛。所以精心打理,便是有事外出,也要关照学徒好生照料,不然就扒了他们的皮。
每到夜里,撇去白昼的喧闹,草药香气就越加浓郁。令狐冲和任盈盈喜欢在月色下到药圃转转,对着花花草草,更觉静心。
这晚任盈盈在药圃抚琴,琴是开封现买的,她和令狐冲逛街时偶然看到,令狐冲想起两人在黑木崖琴箫合奏的日子,十分怀念,便收入囊中,现在倒是她弹得多一些。
琴曲是《笑傲江湖》,任盈盈十指纤纤,轻拨琴弦,如低声细语,百转千折。
令狐冲斜倚在药庐勾栏的门柱上,看妻子眉目如画,在月光下皎洁无暇,不由出神。
相识绿竹巷,结缘五霸岗,她也是这般为自己一路抚琴。
清心普善咒,声声入耳,是他生不如死时的一泓清泉,一线生机。
彼时盈盈说……
盈盈说什么来着?
——令狐冲,我还想着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喝酒,一起弹琴……
令狐冲僵住。
这不是盈盈说的,是那个人……
不错,是那人,那人欺骗自己,隐瞒自己,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她是谁,后来自己刺了那人一剑,那一剑刺在她身上,也刺在自己心里。
她是东方不败,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是什么人,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武林败类,是野心勃勃残害正道的江湖妖孽,对着这么一个大魔头,对着灵鹫寺下的满地尸体,他怎能不杀她。
可是,他又怎么下得了手杀她?
一而再、再而三的舍命相救,他怎么能杀她?
是了,东方不败说,你杀我啊。
他不想的,可是东方不败把剑递到他手里,对他大吼:“我叫你杀我!”
他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脑中一团乱麻,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剑刺将过去。
后来他在恒山继任掌门,收到东方不败送的毒水,满心只想弄个清楚。
跟着盈盈到黑木崖,还没见到东方不败,却见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杨莲亭。
她这是想说什么?
没有令狐冲,她也可以找到一打替代品,所以她根本无所谓吗?
在东方不败面前,他拉紧盈盈的手,因为盈盈会和自己生死同舟不离不弃,她不会。她东方不败心系天下,当然不需要也不可能会。他不能放开盈盈,若是放开,难保不被东方不败一掌打死。盈盈对他情深意重,他此生,绝不能负!
——令狐冲,你爱过我吗?
这句话她问过三次,他一次都没有正面回答。
他不敢,也不能。
他怎么回答?
面对东方不败,他应该说的是:“我可以杀你第二次!”
而不是什么“东方姑娘永远在我心里。”
可他怎么说出来了呢?
——有些误会,错过就是错过了。
就像他的发带,阴错阳差,最后回到自己手里,再也不能承担一份念想。
令狐冲掏出怀中的发带,黯淡泛白,那是偷偷抚过多少次才褪去的颜色啊。
琴声中断,盈盈抬头看他,眼含怨怼。
令狐冲警醒,将发带收入怀中,却见盈盈过来抽出他的佩剑,反身后挑,舞出一朵剑花,剑势行云流水施展开来,那是一套日月神教剑法,在她手里独具女子柔媚之气,只是——当年有人也这么舞过,麦田之上,发带作剑,端的是英气逼人。
盈盈的剑法和那人真像,真像。
他们的武功可不是同宗同源么。
——浮生浪迹笑明月,千愁散尽一剑轻。
“浮生浪迹笑明月,千愁散尽一剑轻!”盈盈娇叱,收剑看她。
令狐冲惊愕,怎么盈盈会念出这句诗!
“怎么这么惊讶,这诗你没听过吗?我们日月神教中人从小都会。”盈盈仿佛看透他的内心,波澜不惊。
“好诗。”令狐冲说不出什么滋味,只道,“我诗文白烂的很,哪里记得住。夜深了,我们去睡吧。”
“冲哥。”盈盈去搀他手。
“怎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盈盈拉了拉衣襟,她没有告诉令狐冲,那句诗是东方不败在麦田即兴作的,只有上阕。
如果之前她只是怀疑,现在她非常肯定,脑海中所有闪现过的片段,每一字每一句每一下心跳,都确实无误。
如果万幸,东方不败应该沉尸湖底,可是上次潜下去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东方不败很可能并没死。
她对冲哥用情至深,才会一叶障目,任由两人的误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冲哥对她呢?
任盈盈一想到这个问题心头大痛,冲哥已是她的夫君,可东方不败一再舍命相救,若硬要说冲哥心里毫不记挂,她绝不相信!
不说别的,就方才月下弹琴舞剑,冲哥失神的模样,不就是想念故人吗?
她呢,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一夜皆是无眠,到翌日清晨,任盈盈早早起来,拉了平一指出去,开门见山问道:“你把东方不败的心换给了我,那她呢?”
平一指这一记被吓得不轻,结巴道:“大大大小姐,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身上长着她的心,还能不知道?”任盈盈气苦,“我一闭眼睛她就死死盯着我,一睡觉她就对我说话,不论我做什么,眼前全是她全是她!我就快要疯了!”
平一指倒吸一口冷气:“大小姐你是说,你有错觉?!”
“不是错觉,平大夫,那不是错觉!”任盈盈抱头尖叫,“她和冲哥在一起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每一件事,每一句话,我通通知道!”
平一指怕她伤害自己,赶紧抓住她双手安抚道:“大小姐没事的,有我在,我会帮你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安抚片刻,任盈盈安静下来,道:“那好,平大夫你告诉我,东方不败她死了没有,我只记得她叫你把她安葬在冰湖,可是我去冰湖底下看过,她不在。”她最关心的不是自己怎么会有东方不败的记忆,而是东方不败到底有没有死。如果死了,那就万事俱休,不管冲哥心里有没有她,自己都能一直陪伴在冲哥身边。
平一指回忆起一个月前的事,很肯定地说道:“我的确把东方不败沉在冰湖里,那是决计不会错的。大小姐,是不是冰湖太深,你潜不到最下面,所以没找清楚。”
任盈盈摇头道:“不会,我看的非常清楚,湖底之下什么都没有。”顿了一下,又道,“你说会不会是这样,你的确把她沉入冰湖了,她现在也的确不在冰湖里?”
“这怎么可能,大小姐是什么意思?”平一指表示不可思议。
“你把她的心换给我,我可以活下来,这说明她得到我的心,也不会马上就死,对不对?”任盈盈尝试推断东方不败活着的可能性。
平一指道:“的确可能。可是我已经探过她的脉搏,确定她已经没气了啊。”
任盈盈道:“这世上许多人没了气息还能再活一会儿,你应该知道。”
“的确,可是……”平一指还是摇头,“她被沉入冰湖,湖里没有空气,她怎么能活?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活着,刚被换心,身体必然虚弱,又哪里来的力气自己出来?”
任盈盈不通医道,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感烦躁。
“大小姐,这样吧,我让向教主派教中弟子四处打探东方不败的消息,看看能否找到她。教中无人知道换心一节,只会以为是向教主想要对付他,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目的。”
“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任盈盈长叹。
东方不败,真是她命中的劫数。
因为她,幼年丧母,因为她,少年丧父,也因为她,是否还要失去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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