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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众生皆苦
浅褐色的纸笺,肃气端正的笔迹,干净整洁的纸面。没有过多的修饰,一如它的主人般,只是个朴素简洁的男子罢了。
我手中握着那封信笺,翻来覆去地看了数十遍,看的几乎倒背如流,却依然不忍放下。
“为汝之师,是吾之幸。终吾一生,为情所牵,所愧之人甚多,对汝与鸾音尤甚。只盼来生有缘,再续师徒情分。而今大限将至,只求一事,顾带鸾音出荒。青墨天君,其人可依,托付于其,望得庇护一二......”
这样一封信不知写于何时,写于何地,又不知写于何样的心情下。我只知道待我发现它的时候已经过了七日之久,七天......距离玄音死去已经过去了七天......
除这两封信外,留下的还有一本琴谱一本剑谱。琴谱大约是留给我的,剑谱则是留给鸾音的。这些东西都是在玄音的行李中发现的,他还没来得急将它们交给我和鸾音,就已经战死在幽冥湖岸......整整七天,我夜不能眠,脑子里翻来想去都是那日他死的场景,心一遍遍的疼,一遍遍的痛。像是被扼住咽喉的人,我喘息不了,我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
“吱吱”团子跳到了桌上,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只是难掩悲伤。
我俯身将它抱起,说道:“小团子啊,你也悲伤么?师父死了,你再也看不到他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那样宠着你,任你为所欲为了。”
我抚摸着它皮毛,声音怅然,忽的又笑起:“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宠着你,以后让我们相依为伴......如果,我能不死的话......”
我眼神飘渺地看向窗外,只见远处湖泊淼渺,烟霭的不真实,一如从前,一丝未变。
这里是幽冥客栈,自从那日逃脱后,便一直在此养伤。
身上的伤口仍旧七七八八的存在,只是已不如一开始那么狰狞。这里依然是我从前所居住的那间屋子,只要推开门,走几步,就能来到青墨当初住过的地方,那间满满遗留着他味道的房间......
可我始终不敢迈步,只是龟缩在这一小方天地里,连眉宇都变得惆怅。
打开窗户,只要往下一望,就能看到那条延长复古的长廊,只要一回想,就能够想起当日他对月独斟时的画面
回忆一幕幕地重演,我告诉自己要勇敢去面对,告诉自己就算心碎也曾还有完美。却总是忍不住潸然泪下,不能自已。我们都回不到最初的画面,回不到最初的地点,回不到最初的美好了......
“梆梆。”门外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进来。”我轻答。
朱山端着托盘走进来,将之放在桌子上:“姑娘,这是你的午膳。”
我微微一笑:“花二娘今日又准备了什么难吃的东西来折磨我了?”
花二娘最近可算是将自己的宝贝都掏了出来给我们养伤了,连眉头都没皱下,可惜那些东西味道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朱山憨厚一笑:“老板娘说这些都是好东西,要你必须吃的......”
我轻“恩”一声,接过他手里的补药,一口喝尽。
那药是苦涩的,像眼泪,像我的心。只是我早就已经习惯,不再如当初那样抗拒了。
我将空碗重新放回了朱山的托盘里,笑道:“好了,我已经全部喝光了。你也可以回去交差,不用再害怕花二娘为难你了。”我抱着团子站起身来,呼了口气,便准备跨步出去。
朱山在后面叫住了我:“姑娘,你是要去哪儿?”
我浅然一笑,看了看外面已经阴沉的天:“在屋子里待的太闷,出去透透气罢了。”
“恩,恩,透透气是好的,姑娘你都几日没有出过房门了呢,这样闷着可对身体不好的。老板娘要是知道你想通了,肯出房门了,也一定很开心的......”
朱山还在后面不住地点头喋欲,而我却已经走的远了。
来到楼下,看着那一湖墨莲静静的绽放,清澈的流水依旧静默无声地流动。偶尔风起,带起泠泠的一片,细纹随波翻滚,像碎裂的珠子铺成一匹匹娟绸纹绣在那水面。
这里的走廊,依旧清冷,地上被酒壶砸过的痕迹犹在,似乎还有干裂的血痕。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闭着眼睛,他轻吟的声音,他清雅的箫声,几乎都响在耳畔,久久地徘徊着,踟躇着不愿离去.....
“一个人在这里回忆往事吗?”晚瑛的声音突然响在耳侧。
我睁眼,看她扶了扶衣服,坐在我身旁。
冲她淡然一笑:“孩子没有事了吧?”
她也轻轻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我轻“恩”一声,却不再说话,将头偏过,只看着湖泊之上点点凄清之色。
“这里是我自千年后再次见到尊上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尊上喝酒的地方......”她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涩然。
我没有回过头,始终挂着浅淡脆薄的微笑,习惯般。
“你知道吗?”她突然问我,“其实尊上是从来不喝酒的,可是那天我却看见他喝酒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他真的喜欢上了你......”
“别说了,好吗?”缓了口气,我再次压制住心口那泛滥的疼,冷然道,“你早就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我了,还想继续给我难堪吗?”
她停下,眼色复杂地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清琴,你知道为什么尊上那样对我,我却从来不怪他吗?在常人看来,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可我却一直都甘之如饴。你知道这些都是为什么吗?”
我浅笑:“没有为什么,我也不曾怪过他,反正他那样的人你就是想怪也怪不起来的。”
她摇摇头:“你嘴里说着不怪,可心里却仍是怨着的。否则又岂会说出这样心灰意冷的话?”她站了起来,望向远方,又突然回过头悲伤地看着我,“可我却真的从未怪过,只因为我知道尊上他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我低头垂下眼眸,翻弄着团子的皮毛,不答。差点都忘记了,连团子也是他送给我的呢。呵呵,真是除了他赐予我的,我便什么也不剩下了呢。
“你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喝酒吗?”她问我,我冷笑一声转过了身去。
“他之所以从来不喝酒,就是因为他当年差点命丧于一个酒字上。
当时他出征在即,天帝以送行为由,为他举办了一场欢送宴,赐予了他一杯万年桃花酿。
那酒本无毒,只因为封陈太久,导致酒性霸道无比。若是凡人喝之可当场毙命,若是仙人喝之可醉眠百年之久。即使他是天神之躯,喝上一杯也要沉睡好几个月才能缓过来。可是他却当着所有的神仙面,喝下了整整两坛。”
“你以为他是一个酒徒,所以嗜酒如命,不顾军情?可是错了,错了,他怎么会是一个酒徒呢?平时连滴酒都不沾的人却喝下了整整两坛的万年烈酒,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嗜好,只是因为他不得不那样做!”
“天界众仙都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不和,几乎已到了水深火热,你死我活的地步。天帝那样的举动无非就是想让他醉倒在宴会上,迫他交出兵权,再治他个贪图享受,怠慢军情的罪。可是谁也不知道,天帝端给他的那杯酒是万年醇酿桃花酒!谁都以为那只是一杯普通的酒罢了,谁会想到天帝的用心竟会那么阴险歹毒,谁会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夺得兵权而不顾前方战事吃紧!
尊上他喝还是不喝呢?不喝,天帝会越加愤恨,尊上在军中所建立的威望也将毁于一旦。人人都会说他轩辕青墨是个懦夫,连杯践行酒也不敢喝,还怎么上场打仗?
军营里不是朝堂上,里面的那些天兵也不如那些仙臣有着九曲十八弯的肠子。他们只知道你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们只看自己的主将是否配让自己追随效命。如果他拒酒的消息一旦传了出来,会有多少人在背后诋毁他,你知道吗?
所以喝,他怎能不喝?不但要喝,还要喝的大气,喝的畅快淋漓!呵呵,天帝都以为他就此完了,喝下了万年桃花酿,不睡个十天半月怎么能起的来?
却没能料到,第二天他会准时出现在南天门前,照常带领百万天兵往赴战场。谁都道青墨天君好海量,喝了那么多酒竟也没误上一时半刻。众仙都在啧啧称叹。
可没有人知道,那一晚,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在自己身上整整划了九九八十一刀,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沉睡倒下.....
那一场仗我们终归是赢了,可到底有多么艰险,却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所以至此他再也没有碰过一滴酒......”晚瑛轻声诉说着,眉宇间却带起了一丝怅惋。
“是吗?他一向都是如此的,如果他就此着了天帝的道倒下了我才会觉得惊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漠的答道。
“你还是不懂。”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似有若无地笑,笑容清浅,竟是人比黄花瘦,“将近一千年的装疯卖傻,将近一千年的军旅生涯,将近一千年的囚禁暗杀。这三千多年来,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啊?”
“世人都只道他聪颖过人,高贵不可仰望;魔族人惧他为蛇蝎,列他为头号敌人;天帝将他视为心腹大患,无时无刻不想要他的命;百万天兵莫不敬畏尊崇于他,却从不知他的艰辛苦难。他的成就和辉煌几乎可以重新书写整部天界史书.....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努力,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无奈。被亲生兄弟忌害,不能救出自己的母亲,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能,不能随心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过的很苦很苦......”
“够了!”我打断她的话,深吸一口气,“你跟我说这些无非是希望我不带任何怨恨,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可是我跟你说过我不怪他就是不怪,不论你信与不信。”
“是,我说这些无非是想你的心里能够好受一些......尊上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目的,我们不能阻止,只能坦然承受......”她说道。
我抬了抬眼,惨笑一声:“你说他过的很苦,你说他很可怜,你说他的冷漠绝情都是自然。可这天下,谁人不苦?谁人不难?说痛苦说可怜说无谓,不过是给自己找的安慰借口罢了。青墨他不可怜,我也不可怜,我们谁都不可怜,要怪只怪这命运太捉弄人。”
顿了顿我又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会逃跑,也不用担心我会难过,更不必担心我会对你的尊上有什么怨恨然后对他不利。师父最后的遗愿就是让我带鸾音出去,你放心吧,我是个好徒弟,我不会不顾师父的遗愿而另行主张的。而且我也说过我还想再见他一面,再亲口问他一句话......然后便是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她看着我,眼光复杂,又是悲悯,又是叹息,清瘦的脸蛋总是那么寥廓,那么冷落。
我站起身来,末了才道:“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出发前往魔族了,你将自己的身体照理好,不要拖后腿。”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步子惶急而仓促,却有些逃避的痕迹了。鞋子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就像我起伏不定的心,一直未能平静......
原来我的眼中一直都是有怨色的吗?原来我嘴上说着不怪,心里却还是怪的吗?原来是这样,我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啊。
可是师父他是因我而死的啊!是为了救我才毙命于浊炎爪下!你叫我如何能够坦然?如何能够无谓?如何能够不在乎?
晚瑛说,你过的很苦,师父也曾说过你被天帝囚困多年,还被龙族长公主剜去过双眼。你的苦,你的痛,你的隐忍,所以造就你那冷漠的性格。所以我是不该怨的,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怨恨......
只是,青墨,倘若可以,你有半分的真情对我,我又何故心碎至此?
但我知道,那毕竟是一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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