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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晴天霹雳
我们到紫竹亭的时候，玄音正背着手站在亭中一动不动。桌上放着的正是那把伏羲琴，不过血渍已被擦干净，只留下幽深的光芒隐约闪烁。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眉头紧皱，脸上寒冷如霜，即使见到我们也未见松开一点的痕迹，只是冷声道：“终于来了。”
语气间有些不耐和沉重，我观他衣角寒霜，心知他应该在此徘徊良久，只是为了等待我们。场间气氛越加严肃，让我不知觉便蹙起了眉头。
青墨颔首道：“玄老，好久不见。”
玄音一甩衣袖：“这些客套话留着以后再说，现在我要告诉你......”
一会儿又瞥到我在旁边，大声呵斥道：“你不去练琴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感到十分莫名其妙和不解：“不是师父你说让我带青墨来这里吗？而且你昨天也说过我可以不用练琴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不用练琴了？就算是我也不敢说这种话，你才会学会几分？就敢这样目中无人了？恩？”玄音厉声呵斥，我被吓了一跳，白了脸不敢答话。
青墨颤了颤睫毛，冲我温和一笑：“琴儿，我们早上都没有吃饭。现下肚子也有些饿了，你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热食拿些来给填填肚子。”
我愣了愣，想到早上我和青墨似乎都没吃早饭，看玄音的样子也不像吃过早饭才来的。于是便抿了抿唇，犹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才叹口气道：“那好吧，我去膳房拿点吃的过来，你们慢慢谈事情。”
我转身离开，心里的不安和紧张却越演越烈。看玄音和青墨的模样分明是特意将我支开。可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不能听？又到底是什么事让玄音那样的沉肃的人方寸大乱？
我一路小跑到得御膳房，匆匆携了几盒糕点又往回赶去。直觉告诉我他们要讨论的事情必和我有关。风吹在脸上仿若刀割，我却犹然不觉，脑海中闪过零零碎碎的画面，粗重的喘息声，渐渐迷乱的眼睛，手指抓住廊柱看着前方几乎颠倒的景物。
然后蓦的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雪白衣衫的人卒然站起，听见茶杯“啪”掉落，心就这么静了下去。
“你说什么？”他喝声一问，面色惨白，身子几乎摇摇欲坠，目眦欲裂的看着玄音，“你说...伏羲琴怎么了？”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一直以来他都是不骄不躁，从容自若的。即使是在生死关头，也未见他慌乱一分，可是此时此刻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罕见的恐慌。
我的手不知觉地攥紧，指甲生生掐进木桩里却不自知。
玄音叹了口气“你没听错，伏羲琴确实少了根琴弦。”
遽的，他跌落在椅子上，惨笑起来，喃喃重复，“少了一根？少了一根？少了一根？......”
“众所周知，伏羲琴是父神取上古良材金梧中段而成。而七根琴弦却是由万年金蚕丝所制。这宫、商、角、徵、羽、文、武七根琴弦，任是断了哪一根都能影响伏羲琴本身的气势，又何况是缺了与心相配的徵弦。琴既无心，又怎能算琴？”玄音忽地站了起来，双手拢袖，满是凄恨之色。
半晌才又苦笑了一声，“如今这上面的徵弦不过是用冰蚕丝代替罢了。怎么可能还有从前的威力？想用伏羲琴破开结界无异于痴人说梦。”
青墨惨白着面容，有些急切地抓过伏羲琴抱在掌中，紫色的灵力乍现，与伏羲琴青色的光芒交汇于一处。
半晌，他脸色更加雪白，踉跄着后退，恍然道：“断了？断了....竟断了，难道我注定要失去她吗？”
玄音眼里突然暴起寒芒，一手揪起了青墨的衣领，目光逼人：“伏羲琴如今已是死物，就算我将法力尽数传给琴儿也不可能帮你破开结界。你的计划落了空，那么琴儿对你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人。你不会是想？......”
青墨却是惨笑一声，毫不理会地扶开他的手，走向亭边，神色冷擫：“我千算万算，却始终没能算到她的命运。我以为最后的结局会不一样......却没曾想原来路还是那条路，我从未走出去过。”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目的和野心！但是我告诉你，琴儿现在是我的徒弟，我不准你伤害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玄音说着，眼里的冷色犹然未退。
青墨冷笑一声，神色渐自平静，却低沉的吓人：“我连自己都放不过自己，又何须你来放过？”
“你！”玄音一拍桌子震天大响，青墨却是连眉梢凝角也没改变。
半晌，玄音才吐了一口浊气，眼睛深红地看他一眼：“既然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他却站在原地，沉默下来，眼睛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伏羲琴，拢在袖中的手几不可见的抖动起来，眼睛却渐渐犀利地眯晞起来。
突的，衣袖一拂，伏羲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钝重的铿锵之声。
他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既然徵弦已断，留你何用？”
手中紫光陡现，就要一记掌刀劈过去。
玄音大惊失色，忙出手去挡：“你干什么？就算断了徵弦，这也是上古宝琴！”
青墨冷笑一声：“你也说过无心之琴怎能算琴？还不如让我毁了它！”
“慢着！”玄音面现愤怒，“就算这琴没有徵心，你也没有资格毁灭。这把琴属于我徒儿，不属于你！”
杀气腾腾的两双眼睛犹如风雷般触闪到一起，霎时火花四射，凶光频现令人不敢逼视。仿佛双方都恨不得将彼此凌迟在自己的眼神中。
玄音眼神凶狠地看着青墨，双手猛拽着伏羲琴，绝没有撒手的架势。青墨却慢慢勾起冷笑，看了看玄音手中的琴，仿佛那是一件什么样的脏物，连轻蔑的眼神也懒得搭去，只用那平静无波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久久地注视它。
半晌才颓然一坐，神色无力：“你说的不错，这把琴是属于琴儿的，我没有资格来处置。我早该知道被音上神姬摔过一次的琴必定不会完好无损，却还是刻意忽视了。这是我的错，也是我的报应。”
他闭上眼睛，嘴角牵起自嘲的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还是一个死了千万年的人。可笑，真是可笑。其实该杀的应该是我自己才对啊......”
“虽然伏羲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它毕竟是上古宝琴。琴丫头虽然不能用它来破开结界，但用来作防身的武器还是不错的。”玄音神色悒郁的叹了口气，“若是毁了也太可惜了。”
青墨惨淡的笑容却依旧未消失，只是摇着头，喃喃自语：“没用的，没用的。弦断人亡......没有了伏羲琴，我又该怎样来保住她？”
“弦断人亡？你这是什么意思？”玄音阴晴不定地看着他，眼里寒光森淼。
他却不答，沉默下来，很久很久，久到连风都静止般。
待睁开眼，眼中已尽是冷漠寒澈，笑容不再，侧脸冷峻犹如利刃，薄唇轻抿：“事到如今，我只能走最后那步险棋了！”
玄音愕然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突的又浮现明了的神色，手掌震天一拍，怒发冲冠道：“不可以！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她是我的徒弟，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青墨缓了口气，嘴角已带了冷淡孤漠的笑容：“玄音，现在事情已经到了绝地，我们别无选择。”
玄音龇裂了眼睛咆哮道：“她是清琴，你的口口声声唤着的琴儿！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爱她吗？那你怎么忍心伤害她？怎么忍心！”
青墨的嘴角浮现冷落的弧度，睫毛轻颤，长长的阴影覆盖了眸色，看不清，只是徒留着那张苍白如雪的脸一点一点淡薄透明，好像就要在此消失。
“忍心？你说我怎么忍心让她受一丝半点的伤害？自从有了她，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个人，是一个有喜有怒活生生的人！你说我怎么狠的下心去伤害她？可到现在我才知道我走的这条路注定得孤独一生。她恰恰是我最不愿意去伤害的人，可偏偏也是出沧荒最关键的所在。”
微风吹起他的青丝，带起浓郁的墨黑。他的声音变得飘渺而迷离，带着淡淡的孤寒，如飘忽不定的浮絮，不知归路是何方。
“总之，我不允许！我不允许！”玄音愤力大吼道。
“玄音，你最在乎的人是鸾音而不是清琴，即使你口上说着这么不愿意，心里却早已经答应了我的提议。”他的笑容薄而无力，“至于琴儿，她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玄音突然就定住一般，说不出话来了。
眼睛不知何时潮湿，腿脚不知何时麻木，发丝不知何时被风吹乱。有什么东西自眼角滑落，溅起梨花朵朵，打湿了脸，打湿了手背，打湿了衣襟口绣着的那朵青莲色玉兰。
过了许久，我将泪水尽数擦去，猛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进了紫竹亭里。
“师父，青墨，你们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这是我让御膳房精心准备的糕点，你们快来尝尝刚出炉的，还热着呢！”我跑过去，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摇晃着手里的点心盒子，颇有卖弄之意。
见我来到，两个人都闭上了口，不再说话，只是脸色依旧那么苍白。
玄音的眼光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坐在石椅上，勉强一笑。
青墨却冲我微微一笑，笑容依旧和煦，眼光依旧温柔，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仿佛他真的只是在等着我去拿好吃的来。
“你也坐下来吃，不要饿着了肚子。”他说着拉过我的手坐到他的身边。
心尖猛的一颤，身体更加冰寒起来，我却仿若未知，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拿出来，献宝似地推到他们面前，“你们肚子都饿了吧，快吃，快吃。”
等了半晌却没等到他们一人又所动作，我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哦，这些点心都凉了，是我不好，走了那么久，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了。啊，那不然我再重新回去拿吧？”
说着就要站起来，青墨却突然拽住了的手，半晌才抬头冲我一笑道：“不用了，点心凉了也能吃，何必麻烦你再跑一趟？”
我看着他微现的侧脸，风华依旧，笑容依旧，却感觉眼前越来越朦胧，仿佛什么也不看清。青墨，是什么让你可以这样坦然自若，这样心如止水？
这一日，盒子里的点心几乎都被我吃光了，肚子撑的难受至极，我却还笑着，一直笑着，我还说以后出了沧荒就亲自给他们做点心吃，我还说我做的不好吃，要他们不要嫌弃。
青墨抱我回房的时候，我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襟，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青墨，如果我不想出沧荒了，你会怎么办？”
他骤然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我。
我却又呵呵的笑起来，放开了手，“说着玩呢，我怎么会不想出沧荒呢？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都想了两百多年，如果现在说不想出去了不是显得太过矫情吗？”
他沉默着，未曾说过一句话，将我放在床榻上便转身出了门，不带一丝留恋。
我的笑容一直挂着，挂着，明媚犹如暖阳。这是我不曾有过的美丽，兴许连自己也会感到不可思议。
我吐了很久，肚子莫名地疼，睁着眼睛，却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像一个饿死鬼一样嗜吃，或许只有吃的多了，没有闲暇的时间去思考了，才不会让眼泪那样轻易地流下来。
我想睡觉，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头顶白色的帐子渐渐显出黑黑麻麻的斑点，我分不清那是蚊子还是我眼里的污秽。
天色刚暗下来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了。
青墨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静静看了我半晌，才叹了口气坐到我旁边，摸着我的头轻声问道：“疼吗？”
“疼。”我听见心在发颤，却还是笑着答道。
他将热毛巾拧来，替我擦了汗，又轻轻握着我的手，似乎怎样都不愿放开。
我目不转睛地看他，似乎要将这人的面容全部烙印进心里。
“青墨......”
“恩？”他侧头看我。
“青墨......”
“恩？”
我呵呵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他手指微紧，升起潮湿的灼热，“若你喜欢，可以一直叫。”
我却摇摇头，将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笑道：“不了，你的名字我已经记在了这里。我的心里一直都在叫着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青墨，青墨......多好听的名字啊......可是你能听到我在叫你吗？”
他侧过脸看我，眼光灼然而凄迷，手抚摸上我的脸颊，“会的，不论我在哪里，只要你叫我，我都会听到。”
我笑着点头：“那就好，听得到就好啊.......”
你所坚持的，你所相信的，你所信赖的。会一如你心中所想，一如你心中所愿吗？
最怕不知梦里身是客，醒来也无影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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