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相

　　第二章
　　如今的遇仙阁在京城十二家最大的青楼之中，乃是最红的一家。老板娘赵玉娘自己原本就是这家馆子里做“姑娘”出身的，后来巴结上了一位朝中做官的贵人——这贵人虽然碍于官声不能将她赎回家中从良，倒也算是情深意重，暗中出钱给她买下了这间馆子，交给她经营打理。
　　赵玉娘自己自是个争气的主儿，接手了遇仙阁之后大展旗鼓，发落了不少年老色衰之辈，更不惜重金从南方买进了几位色艺俱佳的头牌红倌，很快就叫响了遇仙阁的字号！
　　这几年赵玉娘更是私下里交好了在朝中颇有权势的奉郡王——那奉郡王府上原先本是军功出身，因着开天辟地的辅佐之功，祖上封了亲王之位，这爵位代代荫封到如今也有了四五辈儿，早已降为郡王，军权自也早就去了。
　　饶是如此，当今天子年迈多疑，却仍是对这些身居高位的异姓王爵颇有防备之意。于是，为了上宽君心下保自身，奉郡王家这位少王爷自从袭了这祖传的荫封之后就再也没务过正业。成日家只是在京城走鸡斗狗吃喝玩乐，动辄出入花街柳巷、秦楼楚馆之地，俨然就是个酒色俱全的糊涂王。
　　不过这位年轻的“糊涂王”虽则在外名声不雅，却颇得皇帝老儿的欢心，经常召他入宫陪驾，饮宴、下棋，相待犹若子侄辈，四时赏赐更是源源不断，一时奉王府的地位顿时凌驾于其他各家异姓王之上！
　　有了这样一位铁打的大靠山，京城里谁还敢找它遇仙阁的麻烦？赵玉娘的生意也就越发的如鱼得水，这阵子她大量买进不少资质颇佳的小女娃，打算悉心调理好好教导，只盼再多培养出几个花魁娘子，届时她赵大娘的银子可就赚的更加滚滚如潮啦！
　　苦命的妮子就是被赵玉娘相中的“好苗子”之一，赵老板在这一行当里多年，眼睛早历练的刻毒无比，打眼一看就知道，别看这个小姑娘干枯黄瘦全身没有四两肉，这若是假以时日好好教养，看那骨骼面貌，未必不是一位姿容绝世的大美人儿！只不过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让妮子自己知道罢了——知道了还得了？！那不是要恃宠而骄起来！赵大娘的手底下哪有不服服帖帖的姑娘！所以越是看重她，一开始就越要磋磨她，只有磋磨的狠了，给她点甜头她才会知道感恩！
　　所以，遇仙阁的白面馍馍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吃到的了，一口气吃了那两个馍馍之后，妮子第二天就只能吃到高粱面的窝窝头而已了。而且为了每顿能吃上两个窝窝头喝上一碗飘着菜叶的汤，她还要干很多很多的活——并且稍微干的有一点不好，就要挨打。
　　遇仙阁这里打人也有一定的规矩，通常不会打脸，而是用一根两指宽的竹篾片狠狠的抽打人的小腿，根据犯错的轻重来决定挨打的数量，在打的过程中，挨打的人还得一直提着裤子或者裙子露出小腿，不能躲闪也不能哭，否则就要加倍责打！
　　妮子第一次挨打是因为她不小心弄洒了楼上一位“红姑娘”的半瓶桂花头油，那“红姑娘”气坏了，当场就尖声唤来了总管陈三金。人高马大的陈三金好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拎起手足无措的妮子就摔了出去！接着便是一顿狠狠的篾片炒肉，足足狠命打了三四十下才收手，可怜妮子两条瘦巴巴没肉的小腿竟然肿的比大腿还要粗，鲜血一直流到脚后跟，疼得两条腿像是断了一样。
　　可是没有人怜惜她半分半毫，连淌到地上的血也要自己擦干，不然被客人撞见了嫌晦气，陈三金会直接打死她！
　　带着腿伤，一瘸一拐的妮子其他的活儿还是一点也不能少，该怎么干仍得怎么干。即使到了这会儿她仍然不能哭，陈三金说了：“哭有个屁用！洒几滴咸汁子给谁看？这眼泪将来是要拿来笼络有钱大爷的！让人家疼惜你、舍不得你，才能在咱遇仙阁大把大把的花银子！没有了这个用场，谁稀罕你那几滴咸水？趁早收着，别叫大爷败兴了！”
　　整个遇仙阁像妮子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一共有七个人，这七人中有三个因为来的早几个月，已经学会了不少伺候的规矩，所以她们主要是负责给鸨母和姑娘们打杂当下手，伺候吃穿什么的，活儿相对轻松些。
　　剩下的四人都是年纪较小，加上来的也晚，只能做各种粗笨活计——什么浆洗衣服、打扫庭院、劈柴抬水、厨间帮忙……没完没了的忙碌之外，她们还得学规矩、学“伺候”、学身段、学说话……不论是干的哪里不好，还是学的哪里不好，总归是都要挨打，直打的几个人每天腿上都是伤痕累累。
　　当然，除了她们，别人也并不是完全不挨打的，那些“姑娘们”在成为红倌之前，一旦伺候客人端茶送水、献歌献舞出了岔子，一样也要挨打，甚至听说红倌们一旦得罪了客人，也要受到一定的皮肉之苦，只是那场面妮子终究没有亲眼看过罢了。
　　妮子现在住在后院厨房旁边的一个堆满了杂物的小棚屋里，她是来的最晚的一个，已经没有地方安排给她住了，所以只能像狗一样在破铜烂铁和灰尘渣滓中刨出一个小小的空子来勉强容身。鸨母赵大娘大发慈悲，扔给她一条自己披旧了的棉大氅，这就是妮子全部的家当——每当忙了一天之后，等入夜客人大爷们都安歇了，她就悄悄一个人钻进棉大氅里，蜷缩着身子睡上几个时辰。
　　总算年后已经开春，随着春暖花开，妮子的日子倒是有所好转。有一天赵玉娘把她找了去，假模假式的说：“哎哟哟，我的儿，你怎么穿的还是这么可怜见儿的啊？可叫妈妈我心疼死了！你陈三叔都给我说了，你干活干的很好，能上去一些场面啦！所以妈妈我也想好好提拔提拔你，让你能多见见世面儿！你可愿意啊？”
　　来了这一个多月，妮子的官话已经学了不少，满嘴里再不是那土里土气的乡音，虽然说话还有点生硬，但大规矩上已经很看的过了。只见她规规矩矩的向赵玉娘躬身，怯生生的道：“谢谢妈妈，我愿意！”赵玉娘闻言，肥硕的身子一阵乱抖，娇笑道：“这才是妈妈的乖女儿，妈妈最疼你了！——从今儿你就去上楼给客官们端水端饭吧，忙完了就去找孙师傅，让他教你唱小曲儿。也不要再住后院那个小窝棚了，你玉芍姊姊昨儿梳拢了，以后你就搬到她从前的屋子里住罢。”说到这里，她又发出一阵和她那庞大的身形好不相符的娇媚笑声，接着说：“不过你这个名字也该改改了——怪土气的，一听就是乡下丫头片子，这可不行，妈妈我看你长得还挺秀气的，不如以后你就叫香秀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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