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恋

　　三日后，赌馆门外。钱纾已经举着玉佩像个傻子似的等了快两个时辰，眼瞧着日头越来越毒，午时的梆子都敲响了，煦王爷还是不见人影。
　　这煦王府不会已经穷到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吧？那他哪来的银子开粥场、乐善好施的？正在心中腹诽着，钱纾听见大老远地传来一阵钟鼓之声，窜到树上远望过去，一队浩浩荡荡地人马正向赌馆方向行来。
　　然后……然后饺子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了钱纾的面前。
　　压轿——卷帘，从四人抬的轿子里下来一人，还是月白色的袍子，这次换了镶玉的腰带，还缀着块老黄玉的螭龙佩，相比于上次见面，煦王爷可是贵气了不少。
　　“煦王爷好大的排场，区区五十两银子，竟能让煦王爷劳师动众到如此地步。”
　　“你既已知道本王乃是煦王，还不速速归还玉佩？”
　　听他说话，钱纾不由皱了下眉头。今天的煦王爷说不上哪里有些奇怪，大约是他的脸色比从前两次要红润许多，说起话来中气更足一些，语气也有些不同……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拿到银子才最重要。
　　“我们之前说的清楚，一手交钱一手还佩，你不给我银子，我怎么好先给你玉佩呢？”
　　“清风，把银子给她。”煦王爷跟身边的侍卫吩咐道，紧接着，空中便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线，钱纾旱地拔葱高高跃起，不费吹灰之力接住了抛向空中的红色钱袋，掂了掂分量：“嗯，王爷果然守信。”说着将抓在手中的玉佩投了回去，然后转身离开。

　　半夜，钱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为别的，就是今天见煦王爷的事情，她总觉得蹊跷。之前两次与煦王爷接触，他自称“王煦”，话语句句恭敬谦和，怎么才三日光景，煦王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愈发跋扈起来——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因由是她不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钱纾拿出藏在内里的翡翠玉佩——自己不过随便挑了块不入流的玉料，用三天时间请善于琢玉的师弟玄尘仿制了一块，饶是雕工再出类拔萃，怎么煦王爷竟会丝毫察觉不出真假？
　　王煦，或者说煦王爷，一定有问题。
　　反正她也睡不着，倒不如趁着夜色朦胧，去煦王府一探究竟。

　　煦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母亲是废妃凌氏，奇怪的是，虽然母亲被废，可煦王的恩宠却一直不断，皇上时常召见不说，还在皇城根下划下了一块地皮给煦王建宅子用。这等荣宠，恐怕也只有已故的太子周能与之相比。太子周早逝，圣上怀念长子，再未立储，表面上诸皇子皆有继位的可能，实际上，世人都道煦王才是圣上属意已久的皇位候选人。
　　钱纾穿着夜行衣，穿梭在煦王府各屋，煦王府的面积实在是大，不过因为煦王素来体弱多病，故并未娶妻，府中人丁单薄，因此偌大的王府闲的异常空旷。
　　钱纾自然是感谢这天时地利，半天不见个人影的王府，最适合用来探查了。
　　先去书房遛了一圈，没什么发现，钱纾又站在煦王的卧房外观察许久，确定煦王已经睡下之后，更放心大胆地去后院。
　　后院一隅，微弱的烛光从一间竹屋的窗中飘散出来。竹屋不大，若不是因为烛光的关系，隐在夜色中，钱纾未必能够发现。
　　屋子小得已经不能让她落脚在屋顶上。钱纾蹑手蹑脚地向窗户旁挪动，用手戳破了窗户纸，向内窥探。
　　之间烛火在墙上投射出一个纤弱的身影，时不时翻动的书页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钱纾吓了一跳，那身形分明就是煦王爷！
　　她不由向后uile两步，却不料正好踩在一块粘了青苔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扑到了竹窗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屋内的人显然听到了动静，推门出来，就见到钱纾捂着撞痛了的额头瘫倒在地上的样子。钱纾也知道自己这次太过大意，暴露得彻底，心想着古人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抬起头来，对着那人笑得灿烂：“煦王爷半夜不睡，怎么来这里读书？”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不对啊，刚才她分明见到煦王爷在卧房榻上睡得好好的，从卧房到这里少说要一刻钟的时间，煦王爷走路肯定没有她飞檐走壁来得快，怎么可能率先她这么长时间坐在竹屋里看出呢？难道煦王爷还掌握了什么书里才有的瞬移之术？
　　许是看出了钱纾的疑惑，王煦微笑着说：“我不是煦王爷。”
　　“你说什么？”
　　“我是王煦，但我不是煦王爷。”
　　直到被王煦请到竹屋里落座，钱纾还没有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不论是身形、容貌还是声线，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说坊间有双生子一说，可双生子尚有不同之处，能相似到这种程度，真称得上世所罕见。
　　打量竹屋的内饰，实在简单得可怜。几乎没什么装饰品，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方桌，两张条椅，房间一角砌着一张土炕，上面的褥子薄得光看就觉得脊背硌得生疼，那床上的被子竟然比褥子更薄几分。跟土炕对角的角落里摞着七八个恭桶，没什么异味，大概是已经刷干净了。
　　“钱姑娘请喝茶。”王煦依旧彬彬有礼。
　　钱纾也明白过来，前两次她遇到的应该是眼前这个王煦，第三次见到的才是真正的煦王爷。
　　“你在王府是做什么的？我猜猜啊，是不是教书先生？还是王爷的陪读？”钱纾心中十分好奇，煦王爷把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养在府里到底是什么用意，于是猜测道。
　　王煦只摇了摇头。
　　钱纾环视屋内陈设，目光停留在摞着的恭桶上，随即又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摇摇头，嘀咕着：“怎么可能嘛。”
　　王煦被她自言自语的表现逗笑了，侧着头问她：“钱姑娘想到了什么，笑得如此尽兴？”
　　“哈哈，我刚才在想，你既不是教书先生，又不是王爷的陪读，看你屋里这摆设，总不能你是给王爷刷恭桶的吧，怎么可能！”
　　出人意料的是，这回王煦竟然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这两日，我确实在给王爷刷恭桶。”
　　“啊？”这下钱纾的脑子不够用了，她实在是不能理解煦王爷的行为——让一个和自己相同模样的人去刷恭桶？这算什么？体验生活吗？
　　“因为我弄丢了王爷贴身的玉佩，所以王爷罚我刷十日的恭桶。”
　　“不就丢了块玉佩嘛，至于这么作践人？煦王真小气。”钱纾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被自己连累的，总觉得有些愧疚，“喂，王煦，你承认是你弄丢了玉佩？”
　　“不，是那侍卫说的，我不曾承认过。”
　　“喏，你拿着。”钱纾从怀中掏出煦王爷的翡翠玉佩，“拿着它跟你主子说，玉佩一直在你这儿，没弄丢，让他别罚你了。”
　　王煦的眼睛呈现出一片震惊之色:“怎么钱姑娘你还有一块翡翠玉佩？那今日王爷拿回府的……”
　　“是我贪财想留着这玉佩，再白赚五十两银子，所以找人造出了一份赝品。我一没想到煦王如此不识货，二没想到你因此受累；我钱纾就是再贪财，也不做这种昧良心、拉别人下水的事！”
　　王煦脸上的笑意更重，他把玉佩贴身收好，目光久久凝视着钱纾，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你……你干吗突然这么……这么恶心……”钱纾没来由地心跳加速，脸颊也有些发烫，“我害你这样，你……你不必谢我……”
　　“我会记得钱姑娘的情谊。”
　　“谁、谁跟你有什么情谊啊！跟着你家主子别的不学，纨绔子弟的油嘴滑舌学了十足！你可不能这样！”
　　王煦也知道调笑够了，便笑着抿嘴，不再言语。
　　狭小的竹屋里寂静无声，门外院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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