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声

　　再次回到家中，没有欣喜，却有种很陌生的感觉。我看得出，爷爷奶奶都不喜欢女孩。我曾偷偷听姑姑说，刚生下来妹妹，爷爷竟然说，又是个女孩，还不扔到尿罐里淹死算了。我的刚出生的妹妹躺在妈妈的怀里，粉粉嫩嫩的小脸，争着好奇的双眼打量着这个世界。许久不见，妈妈更加清瘦了，脸上总是带着一层淡淡的优伤。没人的时候，她就会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眼泪一串串的滴落。爸爸拼命的干活，可两个人的田地，四口人吃饭，一个人干活，家里的经济条件依然很拮据。
　　我记忆中的妈妈，还停留在照片中。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身军绿，和英俊的青年，一脸意气风发，幸福的笑容。爸爸妈妈是自由恋爱的，这在当时是很新潮的一件事。妈妈在村办的厂子里做会计，爸爸是乡林场的副场长，都是风靡一时的人物。后来分田到户了，场子解散了，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民了。而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生活，终究把每个人都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
　　自从生下妹妹，奶奶基本上很少来。由于心情不好，再加上营养不良，妈妈的奶水很少，根本不够小妹吃的。家里根生活本就很拮据了，每月还要给寄养在别人家的二妹送生活费。小妹只能每顿喝点米汤。可她整天饿的在那里大哭，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还好，姥姥拿来了一些鸡蛋和面条。可这些也只能解燃眉之急，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妈妈尝试着用开水冲鸡蛋给小妹喝，可小妹那么小，细细的喉咙总是咽不下去。好不容易喝了几口，就开始喘起气，翻起了白眼。我看呆了，妈妈吓得快傻了，幸亏爸爸抱着跑到村里的老中医家里，及时扎了银针，才慢慢好起来。后来，我们才明白，那是对鸡蛋过敏，妹妹竟然连这当时最有营养的东西都享用不了。后来，妈妈再也不敢给妹妹喝鸡蛋了。就这样，妹妹靠着仅有的一点奶和米汤，像石缝中瘦弱的小草，顽强的生长着。生命的伟大就像小草，只要有一点阳光，一点营养，就可以成长。
　　只是由于营养不良，小妹一直身体体弱多病，又瘦又苍白，像一颗豆芽菜。还好，豆芽菜渐渐地长大了，越来越漂亮可爱。可能出于愧疚，妈妈格外疼爱她，每当妈妈用那种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她，我的心里，有个东西在慢慢破碎，散落一地。我的妈妈已经不知多久没抱过我，亲过我了，他们都已经把我当成了大孩子。。那一年，我六岁。
　　舅舅结婚了，舅妈生孩子了。办满月酒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去了。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样子。我也格外开心，人前人后的跑着。我高兴的抱着小妹要去看刚出生的小宝宝。矮小的我抱着更小的妹妹，上台阶的时候，地上有一摊水，我一不小心，脚一滑，我和妹妹都结实的摔倒在地上，她立马哇哇大哭起来。我慌忙爬起来，去看妹妹，妈妈已经冲了上来，抱起妹妹，二话没说，狠狠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脑袋上。别人依然在热闹的喝酒，聊天，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没有人理我，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静静的走到门外，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曾经熟悉的地方，门前的景色依旧，我宁愿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知道，该走的终于要走了，姥姥姥爷也有了自己的孙子，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记得姑姑说过，我小时候，又一次她抱着我玩，一不小心摔到了，爸爸上去就打了她一巴掌。那时的我，心里甜甜的，像吃了一颗糖。而现在呢。。我趴在腿上，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恍惚间，我感觉到有人走到我面前。我抬起头，泪眼朦胧间，一个和我大小相仿的小男孩站在我面前。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脸，有点恼羞成怒的说：“你是谁呀！站着吓人呢！”小男孩白皙的脸蛋泛起一丝红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完，他笑了，细长的眼睛里有亮亮的光，“给你糖吃，行了吧。”我故作不屑的转过了头。他依旧好脾气的把糖放在我的膝盖上，做个鬼脸，走开了。我坐在那里，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酸酸的，甜甜的，脑海中还有他的笑容。在你最难过的时候，一个微笑，一点关心，都会给人留下一份温暖的回忆。
　　后来，听妈妈说起，那是姥姥远房妹妹家的宝贝儿子，比我大一岁。已经上了小学，成绩很好，是个乖孩子。只是由于比较远，平时很少走动。我把剩下的糖包在小手帕里，放在枕头下。有时我会傻傻的想，如果我又这样一个哥哥，那该多好啊！那样妈妈就不会再要孩子了，我一定会是妈妈最疼爱的小女儿。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二妹被接了回来。这是个从出生就被送走的小丫头，被爸爸妈妈省吃俭用买的奶粉，喂的白白胖胖，浓眉大眼，短短的头发，活像个假小子。刚开始她很认生，从来不叫爸爸妈妈，对于四岁的她来说，爸爸妈妈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吧。她只是怯生生的跟在我的身后，叫我大姐。有一次，爸爸妈妈有事锁了门，她就傻傻的去问别人，我叔叔婶婶哪儿去了。一时成为了大家的笑谈。也是因此，大约是感觉对她有亏欠，爸爸格外疼她，每次发生了争执，爸爸都会向着她。我真的好羡慕她，别人都有人关心，他们似乎都忘了，我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从那以后，我走到哪儿，后边都跟着两个小尾巴。也曾偷偷地甩掉过，最终还是在父母的吵骂声中，不得不妥协，成了村子里的一道风景。我会在没人的黄昏，偷偷的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梯子，爬上奶奶家的房顶，呆坐着，看着炊烟袅袅升起，遥望着远处的群山，听风吹过耳边。幻想着有一天我可以走向那远方的远方，到那一天，妈妈也会想念我，会为我伤心吗？
　　儿时的梦想，是简单而单纯的。可谁曾想到，它也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呢？
　　有时候，得到与失去，只是在一念之间。这是我多年之后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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