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声

　　坐上了回家的列车，三个小时时间，短暂却又漫长。再次的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又是春季，路边绿油油的麦苗，粉红的草籽花，金黄的油菜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一时有些恍惚了，竟然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了。这曾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境中的场景，仿佛把我拉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个叫做童年的梦里。
　　1982年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那一年，全国的大部分地区实行了分田到户，改革的春风也吹到了淮河岸边的这个小村庄。那一年的春天，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春风吹走了寒冬的凛冽，早春的蔷薇正肆意的绽放，年轻的父母给我起了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名字——薇。他们应该是满怀着对生活的热情来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吧。
　　那应该是我生命中幸福的一段时光了。我的父母都是新时代的青年，他们上过高中，受过一些新的教育。他们都从集体的岗位上退下来，成了一名正式的农民。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招摇过市，穿着爸爸从城里买来的纱裙，吃着爸爸买来的蛋黄饼干，坐在城里的电影院里看电影。往日的一幕一幕，虽然早已不再清晰，却从来没有忘记。那时的我在别人的眼里，无疑是幸福的小公主。以至于在以后很多年，我都在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后来，梦就醒了。
　　两岁的时候，我又多了一个妹妹。我被送到了三里之外的姥姥家，谁知道从那一送，就是四年。这漫长又短暂的四年，却是我一生的想念。
　　从1982年，计划生育被定为基本国策之后，从城市到农村，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计划生育运动。我们这里也不例外，几乎家家都是超生游击队。二妹被爸爸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偷偷地送到了妈妈的妈妈的姨妈家。那是一个寒冷的晚上，刚满月的妹妹被装进一个竹筐里，另一只竹筐里装着衣服，白糖，奶粉，妈妈在一边小声哭泣，我躲在姥姥怀里，瞪大好奇的双眼。就这样，二妹被爸爸挑着走了十几里的路，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这一呆，就是四年。
　　姥姥是个严肃而清瘦的女人，我们都有点怕她。她喜欢穿着天蓝色的旧式褂子，短发整齐的梳到脑后。姥爷则截然相反，那时的他刚刚蓄起了胡须，花白的胡须，面色红润，满脸笑意，好像神话中的神仙爷爷。听说姥姥是小时候卖到姥爷家的童养媳，姥姥甚至没有大名，会写的字只有她的姓——邵。解放妇女时，当时的姥姥年轻漂亮，放了脚，参加了识字班。姥爷害怕姥姥受新思想的影响，天天守在识字班外，最终，姥姥只上了三天的识字班，学会了一个字就是自己的姓。从此死心塌地的开始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姥爷比姥姥大8岁，自然很疼姥姥，处处谦让着她。即使姥姥再发脾气，姥爷依然是一脸笑意，由着她说过了，唠叨过了，自然就好了。
　　姥爷家门旁是一条小河，三肩红色的瓦房后面，是一片翠绿翠绿的竹林。姥爷喜欢饲弄花草果木，门前的空地里，有桃树，杏树，柿子树，一年四季，花果飘香。春天的时候满园的花儿都开了，院墙上粉的黄的金银花，密密麻麻的往上攀爬，开始招蜂引蝶。桃花，李花，杏花，梨花争奇斗艳，纷纷卯足了劲，绽放出最灿烂的笑脸。最喜欢蹲在姥爷身边，看姥爷给果树做扦插，听他讲用一根梅子的枝条扦插到杏树上，来年就长出了梅子的枝条，再过两年，就可以结出酸甜可口的梅子了。我会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姥爷，感觉他就是一个魔术师。
　　小河旁有一棵高大的桑葚树，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听小舅舅说他记事就有了，每年的端午节间，是桑葚成熟的季节。姥爷拿来长长的大竹竿，啪啪啪几下，桑葚顿时如下雨般散落一地。邻居家的孩子们纷纷跑来，大家争着抢着，不亦乐乎。一个个都吃的满脸通红，像喝了血一样。然后你笑我，我笑你，闹成一团。
　　闲暇的时候，姥爷就会编一些竹筐，竹篮，邻里之间，都知道姥爷的手工好，都会请他帮忙。他也很乐意帮忙，报酬也就是几棵菜，几个果子。看着姥爷把竹子劈成一条条的小竹篾，手指灵活的绕着，编着，一会一个小菜筐就做好了。姥爷会用剩下的小竹条，三下两下，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了。除了欣喜，还是欣喜。尽管无数次的学习，很可惜我，最终还是不能编出那么的精致。
　　最怕的就是姥爷亲我了，他的长胡子扎的我痒痒的，他却最喜欢这样，每次都逗得我咯咯的笑。我成了他的小尾巴，他去地里干活，我在旁边玩泥巴，他去河边提水，我在河边和小鸭子玩耍。。我就这样无忧无虑的成长，如同屋檐下肆意开放的野蔷薇，尽情的舒展着娇嫩的枝条。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忧愁是什么，只是偶尔，看到别人的爸爸妈妈，我才会想起我的爸爸妈妈。姥姥告诉我，妈妈去学裁剪去了，那个年代，会做衣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我的大姑姑就是专业学过裁剪的，每当看到她身上漂亮的衣服，我都很羡慕。我想象着我妈妈学会了以后，会给我做漂亮的衣服，我就很高兴。所以我很自豪的告诉别人，我妈妈去学裁缝了，等学会了，就回来了。每当黄昏来临的时候，我就会坐在土墙前的小板凳上，呆呆的看着门前的小路，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可迎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夏天的夜晚，在院子里的大梨树下，我躺在小竹床上，看着墙上挂着的马灯昏黄的光，听着姥爷用大铡刀刷刷的切草的声音，和着老水牛咀嚼草料的声音，心里泛起一丝丝奇怪的东西，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就是忧伤。在别人的眼里，我一直是一个乖巧文静的女孩，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我的心里时常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会在看到小蜜蜂时想起它的妈妈在哪儿，我会呆呆的蹲在那里观察蚂蚁的家，就想起了我的家。每当我看到大铡刀刷刷切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把手放进去是什么后果。
　　虽然这样，快乐的时光还是多的吧！
　　幸好，我那时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子，姥姥姥爷，小姨小舅都很疼我，他们那时才十六七岁，其实都还是大孩子呢。渐渐大一点的时候，我就成了小姨的跟屁虫。姥爷家有一头大水牛，每逢闲暇的时候，放牛就是孩子们的工作了。在早起的朝霞下，在黄昏的乡间小路上，都可以看到我们的一大一小的身影。我坐在宽宽的牛背上，老水牛迈着沉重的步伐，一颠一颠的，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摇篮，让我昏昏欲睡。离家不远处就是淮河了，淮河的水好清啊，清的可以看到水底的鹅卵石，离河不远处，就有一片片丰盛的水草。我和小姨把牛栓到那里，开始自由活动了。她会去和同村一些大孩子在一起玩，我就在小水沟边捉小鱼小虾，摘几朵野花戴到头上，和蝴蝶蜜蜂比赛赛跑。我多么希望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中飞翔啊！渴了的时候，小姨会找到一片湿润的沙地，用手三把两把，掏出一个小坑，不一会，就有清澈的泉水汨汨而出，捧一捧喝到嘴里，顿时，一股甘甜而清凉的感觉油然而生，解去了夏日的烦闷。
　　累了，困了，就地而眠。耳旁有微风吹过，有花香袭来，知了的闹声，流水的笑声。那时的我，睡梦中应该是带着笑意的吧！
　　那时候，觉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流淌着，仿佛永远也淌不完的淮河水。如果能永远，那该多好。可成长还是在无声无息中，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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