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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曙光
5月1日,北京市第一家专门治疗非典的临时性传染病医院小汤山医院开始接收病人。9日,北京新增病例数首次减至50以内;15日,小汤山非典定点医院第一批7名病人痊愈出院。
5月22日,北京首批高三学生复课。6月1日,高校应届毕业生首批返校。
6月2日,北京疫情统计首次出现3个零:新收治直接确诊病例为零,疑似转确诊病例为零,死亡人数也是零。6月20日,小汤山医院最后18名患者出院。
6月24日,世界卫生组织解除对北京的旅行警告,同时将北京从非典疫区名单中排除。
2003年的春夏之交,全国共确诊非典型肺炎病例 5327例,死亡349人。在这个一千五百万人口的大都市,猜疑、恐慌、隐瞒、欺骗……一一上演过后,病魔终究还是被人们背水一战的勇气和同仇敌忾的决心击溃。遭受重创的城市商业小心翼翼而又迫不及待地在非典尚未完全消散的阴云中挣扎重生,人们逐渐走出家门,从未有一个夏天的阳光像今年这样灿烂美丽,从未有一种问候比此刻的握手更表达信任与友好。
非典期间挂牌成交的唯一一块万米以上住宅用地,最后被云纬地产以一亿两千万的低价收入囊中,此举在六月房地产市场快速恢复时,被赞为目光长远,判断精准之举,而安菲拍下地块之后立即开始宣传造势,急需新闻填充冷清版面的京城地产媒体十分配合地推出了许多专题报道,软文和人物采访——在媒体人眼中,这位从业经历乏善可陈但人生轨迹曲折精彩的英俊后生实在适合做封面人物,一张狂霸酷炫拽的封面照加一套或冷峻或傻萌的内页,拉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这一期的发行就上去了。
“非典重创了旅游、民航、铁路、公路、餐饮娱乐等行业,但许多城市的房地产销售市场依然有足够的成交额,事实上,房地产的持续性稳定性对整个经济的风险抵御能力有非常重要的帮助。最近央行出台的一系列利好消息,还有北京市财政局的许多倾斜性政策也都说明了这一点,当然最重要的是,云纬对中国人民取得抗非典的最终胜利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歪在沙发上翻着某产经杂志对安菲的专访,左思静吐槽了一句,“真能演戏。”
安菲刚把洗好的草莓放到他面前,闻言很不爽地端了回去,“本少爷不伺候了。”
左思静对着他转身往书房去的背影笑道,“本来就是,你也好意思说有信心,小月入院那几天你都快把医院砸了。”
“少废话,去盛饭!”
说着推开书房门,“菜都差不多了,现在吃还是晾一会儿?”
“待会儿吧,我把这个改完。”冷月从满屏幕申请材料里抬起头,定了定神看清来人是谁,便一把拉住他,“低头,我看看。”
“真没有了……”安菲一边说一边乖乖地在她椅子旁边蹲下,任冷月在他脑袋上扒拉,“你看,没有吧?”
两个月前,他没能等到冷月从静斋出来的消息,左思静不敢瞒他第二次,冷月一进中西医结合医院,他就给安菲打了电话。安菲赶到医院时一切都那么混乱,救护车在院外轰鸣,武装到牙齿的医护人员行色匆匆,大批焦急的家属将医院挂号大厅挤得水泄不通,院方却没有消息发布渠道。安菲和左思静挤到人群前面,交涉不成,差点和保安打起来,最后不得不搬出何参谋长的名头来狐假虎威了一番,才得以进入,隔着几层玻璃远远看了看治疗室里被仪器围得严严实实的冷月。
医院是海淀区指定疑似非典患者定点医院,安菲和左思静无法久留,看完人就被赶了出去,两人谁也不肯离开,索性在停车场安菲的大切里将就了一夜,第二天院方终于通知,冷月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初步排除非典型肺炎的可能”。
又过了24小时,冷月退烧止痛,从治疗区转入隔离区。
7天后,冷月结束隔离,走出医院大门,安菲什么也没说,只是叫左思静开车,自己坐在后排,握着她的手,很紧很紧,就这么从永定路一直握到澄夏校门口。冷月走进校门的时候,五个白皙指头已被他握得满是红痕。
在车上,冷月发现他浓密青丝中,赫然两根触目惊心的白发。
他才二十七岁……
就像他一样,她也只是沉默着轻轻拔下那两根白发,攥在手里,到她消失于校道尽头时,那只手也没有放开。从那以后,每次见他,冷月都要按住他脑袋检查还有没有第三根白发。她说白头发有一根就会有第二根,有第二根就会有第三根,她不要那么帅的哥哥少年白头。
他说不会,冷家男人没这遗传,那两根白发纯粹是被她的“疑似”给逼出来的。
她不放心,每次检查完,都会摸着他的头,说希望那天只是我错觉,千万不要再长了,不然我拿什么赔。
他很想抱着她,告诉她,就用你一辈子来赔吧。
当然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爱到了最深处,只是看着,看着那人平安祥和就很知足。
就比如现在,澄夏在6月25日结束封校,紧接着开始期末考,冷月等考完才终于回到她阔别三个月的锦秋知春,同行的还有左思静,三个人在安菲公寓一起庆祝冷月平安无事,以及安菲拍下海淀地块,还有左思静顺利拿到明年夏季博士答辩的资格。冷月不让出去吃,安菲就亲自下厨,花了一下午整治了一大桌菜,还买了瓶红酒,馥郁肉香飘满楼上楼下。一颗一颗洗草莓的时候,他心情好得忍不住哼起歌来。
检查完他脑袋,冷月拍拍他的脸,“去准备开饭,草莓的留下。”
安菲站起身,对着客厅喊左思静,“去准备开饭。”
冷月扑哧一笑,又拉住他,“上次你申请的Essay在哪里,我先拷一份带走。”
安菲刚要帮她找,正看见左思静伏在饭桌上偷吃,大为不忿,丢下一句“书桌抽屉里有个U盘你自己找”就扑了过去。
“喂,有点风度行不行?”
“你在厨房难道没偷吃?”
“我那是试味道!”
“我也在试味道啊……”
两个大男人一边很低智地斗着嘴,一边进出厨房把碗筷杯碟都摆上,即将开席时,书房忽然传来一声东西跌落的巨响。
两个人一先一后跑进书房,只见冷月呆若木鸡看着他们,整盆草莓掉在地上,迸裂四散,白瓷红果,满地狼藉。
“小月别动。”安菲走在前面,两步过去拉过她,这才看清她手里握着一只伤痕累累的旧手机,手机亮着,发出一些奇怪的噪音。
刹那间他脸上血色尽去,瓷碟般雪白,握着她手的指尖倏地放开。
冷月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乌黑眼珠像要吞掉他一样,那里面是喜是怒,是哀是乐,他竟一点也分不清——不,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勇气去看她的眼睛。安菲猛地别过脸去,手机里录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中回旋,每一句话都让他加倍的无所遁形,假面尽去,他衣不蔽体,容身无处。
左思静大步走过来,从冷月手里夺过手机,按下重播,书房里顿时充斥遥远模糊的警报蜂鸣,碰撞声,炸裂声,和男人粗重切近的喘息。
“小月,对不起,哥哥答应过,会牢牢抓着你,永远不放手,现在可能做不到了。其实哥哥答应过你很多事,有些你知道,有些我只对自己说过,我以为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去做,让你期待,给你惊喜,没想到老天不给我这个机会……小月,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太受老天爷待见,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头,可现在我只想谢谢它,谢谢老天让我做你的哥哥,让我在不美好的生命里,遇到一个这么美好的你……其实《淑慎》是唱给你的,《长安月》也是唱给你的,我唱过的很多很多歌,都是给你的……”
一阵沉闷噪音响过,录音里的安菲停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
“小月,哥哥一直不信鬼神,可是这辈子过得太短了……我不甘心,真不甘心……要是真有下辈子,我们不做兄妹了,好不好,我也想要一个堂堂正正爱你的机会,让你知道,哥哥爱你,永远爱你,你是哥哥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最爱的人……”
录音戛然而止,夜幕下的书房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脉搏和心跳都听不到了,只有最后一句话,明明已经结束,却还在三个人心头不停的重复。
冷月情绪难明的目光勾在左思静手里的旧手机上,眼里泪水漫漫,顷刻决堤。
左思静突然将手机往地上一砸,转头冲了出去。
“思静!”安菲嘶吼着,也跟了过去。
7月的锦秋知春,晚霞渐没,夜色还薄,安菲冲下消防通道,在楼门口堵上了左思静。
“你下来干什么?”左思静冷冷问他。
“我……”安菲额角冒汗,脸色苍白,除了个我字就再说不出话来。不过前后脚,真要追,出门他就追上了,拖着脚步到这里,只是因为左思静不在,他没有办法单独面对冷月。
在他以为只能说给自己一个人听,就算她听到他也永不会知道的一段话之后,在她含泪凝视要他解释要他回答他却怯懦狼狈地躲开目光之后。
“上去吧。”左思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大门口。
“思静!”他一把拉住他,活了二十七岁,他从来没这么难堪,无助,甚至绝望过。哪怕在世贸北楼撑着最后一口气录音时,他心里也依然是踏实温暖的,那时的她,不会像现在和以后,对他只剩下逃避,唾弃和鄙薄。
“上去吧。”左思静闭了闭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一声厉喝,“有种就上去!冷安菲别告诉我你连看看她还在不在那里的勇气都没有!”
说罢,拂袖而去。
安菲转头回望身后高楼,自家窗户依然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只是不知道灯下,还有没有那个十二年来亦步亦趋,如影相随的身影,她曾念着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念到睡着,她曾在电话里说哥我想你了然后又嘲笑他好肉麻,她曾在大醉后抱着他说不许变态不许煽情,却又拉着他不让他走,她也曾在寒冷冬夜里伏在他肩上撒娇,说一百年也没用,我只想跟着哥。
跨过生死关头,接通越洋电话那一刻,她一遍又一遍冲他哭喊,我恨你,我恨你。
吴蔚的日记有一句话,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
安菲向家门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若她不在了,他将何其孤独,若她还在,他们还回不回得到当初。他相信她是爱他的,只是这份爱,是否承受得了他对这十二年岁月最残忍的亵渎。
门虚掩着,他悄然进去,门在身后自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在偌大的宅子里回荡。安静,太安静了,没有他想听到的声音。
安菲疲惫地靠在门上,脚下刀尖锋芒大盛,疼得他没法再往前一步。
一声轻微响动,二楼卧室忽然打开,冷月从她房间慢慢走出来,一直走到楼梯口,隔着一层楼,他竟能看到她水雾氤氲的眼睛里,因他而亮起的神采。
就像他刚从纽约回来时,她第一次站在那里的模样。也许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她就在那里,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小月,过来。”他伸出手,声音很低,可她能听到。
十二级台阶,她一级一级踏下,毫不犹豫,脚步声荡平他所有的忐忑不安,患得患失,惊疑不定,惶恐无依。
“哥——”她扑入他怀中,仰起脸来,一声未尽呼唤,就此消失在安菲沉沉落下的热吻中。
仿佛怕这一切还是错觉,他吻得又急又深,直到终于确定,这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屋子,不是只有他一个。
“上去干什么?”头碰头,额抵额,安菲低声问她。
“我去阳台上看你车还在不在……我怕你走了……”她小声地解释。
他终于明白左思静的意思,她无需说什么,离开或留下,已是最好的回答。
“有什么好怕的,傻瓜。”他捧起她的脸,贴在自己颊边,一刻也不想松开。
“那个……怕啊,你走了,没人帮我写Essay……”冷月环上他脖子,泪痕犹在,却盖不住那一点小小的得意和顽皮。
“臭丫头。”安菲骤然拢起双臂,再次吻上她微微翘起的唇。这就是她,总让他好气又好笑的宝贝妹妹,他释然了,安心了,细细地啄着她,逗着她,一点一点吞掉她的闪躲和羞涩,直到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再也不肯抬起来。
“哥,其实……我不想写Essay了……”
“我帮你写。”
“你也别写,好不好。”
“……好,不写。”他明白过来,笑着低下头,“小月哪里都不去,留下来陪我。”
“那家里……”她讷讷地问,一双妙目忧心忡忡。
安菲紧紧拥住她,仿佛要将双臂箍进她的血肉,“不怕。”他说,“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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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了,小菲好不容易;六十九章了,作者也好不容易……给点鼓励啊……
后面会有一段甜蜜时光,然而达摩克利斯之剑终将落下,兄妹恋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捅破窗户纸之前是虐,捅破窗户纸之后还是虐。虐着虐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终于不抽了,看到更新了,好开心……这么重要的一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