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

　　叶小司和霦羽的认识很简单，有一个午夜叶小司饭局回来，见到一个极骚包的男人开着辆改装奔驰在十字路口玩漂移。那天下过雨，地上的积水直扑叶小司的裤脚。他倒一点也不介意，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有些癫狂的男人一次次漂移，每次离两个灯柱都只有一个指甲盖的距离，马达轰鸣，刹车刺耳，那个场面称得上惊心动魄。已经过了午夜两点，马路上就他们两个人，是霦羽先说话，他摇下车窗，说：“兄弟，要上来爽一把吗？”
　　叶小司后来跟我说他碰到霦羽的那一晚，霦羽其实想自杀。
　　叶小司和霦羽相处了两个星期后，发现这个人除了爱惹风流孽债外，其余都基本靠谱。把他介绍给我们认识的时候说的也很简单“富二代，嚣张跋扈，犯过事，蹲过局子，好色，讲义气，智商不高。”
　　听到最后一个标签霦羽立马踹了叶小司一脚。他就这么进入了我们这个小小六人帮，霦羽特别喜欢喊我作家，成天作家长作家短，还爱跟我讲他的初恋女友也爱写诗，写的诗他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觉得美。“作家，你都写过什么诗？”
　　我那天有点烦他，没好气地答他：“作家就写过一首，叫《甜蜜的复仇》，把你的影子加点盐，风干，腌起来，老的时候下酒。”
　　霦羽一愣，夸我：“够狠毒，够气势，听了我命根子颤抖了一下。”
　　我翻白眼，“原作者听到你这样的评论，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霦羽在齐哥的隔壁租了个店面做麻辣烫生意，他上了年纪的爸妈每天都会来店里，说是帮忙实则是监视他。我们认识霦羽时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被兄弟和女朋友联手给他下了个套骗走几百万，还认识了些社会上的牛鬼蛇神，被绕进了局子，是他大姐各处斡旋人民币堆到书桌高才给捞出来。后来家里人给他盘了这么个店，一来是怕他想不开可以看着他，二来是怕他游手好闲又和那堆人玩在一起。霦羽喝了酒抽上烟爱跟叶小司掏心掏肺，“小司，你可别小看我这个麻辣烫店，对我就像是从天堂掉进地狱的时候有一个硬实的地儿托出了我，没再往下掉，继续在人间有一日过一日。兄弟，还有你，比我小这么多岁也能托得住我，带我认识这么些好的朋友，我真的特别感激。不多说了，以后等我东山再起，一个个报答你们。”
　　我们爱听霦羽讲他挥金如土的过去，听他和初恋女友赵风敏一人一辆兰博基尼飞驰在山西的煤灰冷雨里，他们都爱赛车，所有类似吵架谁先低头道歉这样的事都用赛车解决。他出事的时候他们早已分手了好几年，赵风敏听到消息后，急火攻心，面瘫了两天，还没完全康复就扬着张歪斜的脸从山西大同开车到了武汉，亲眼见到他没事了，蒙着口罩的赵风敏抱了抱霦羽，又把车开了回去。我对赵风敏的印象就是这么一个公路版本的周渔，也停不下来，爱把跑车当飞机开，风雨兼程，不堪回首。在我们快要毕业的时候，她又是孤身开着这辆兰博基尼来见霦羽最后一面，下了车，一身绯红的衣裳，眉飞入鬓，高鼻梁，阔嘴，有三分舒淇的影子，当得起那四个像专门为她连起来的字——夜奔红拂。
　　而那时，离见到孤勇的赵风敏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没有预见的神奇魔力，所以我无法窥探到这一年会发生什么，我们这些人又将去往何处。但是现在，作为这个故事的讲述者的我，站在了时间的荒野之外，因为害怕，因为敬畏，因为后悔，因为怀念，而将这幅沉重的肉身，这片青紫伤痕的寡薄灵魂，全部致力于世上存留的所有宗教。苦海慈航，长跪耶路撒冷，祈祷迦南会重返棚屋，度一切苦厄，陡然化身为宗教狂，以获得内心的安宁与和平。因为此刻的平静，我才能写下这句话，这句涵盖了我一年的恐惧无助绝望，那种无时无刻的末日感。
　　借我你的手指，带给我一些力量，指着下面的字一字一句地念下去：如果众神灭亡，谁都只能去往地狱，你又如何搭救，末日在我们心里。
　　好了好了，就是这一句话。你的手指可以放下了，我已平静了下来，那些绝望的往事，如森林里的树、深处的鸟，无情的猎人与枪，那是他们的命运，无法像一枪毙命那么干净利落。但是即使永生永世囚禁在他们的命运里，也无法再侵扰我半分半毫，因为我已决意不再想起。我并不健忘，但我用一生在酿一坛醉生梦死，快好了，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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