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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蘋宜
路蘋宜眼睁睁地看着子弹洞穿了付玉华和自己的胸膛,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面会派自己一个毫无资历的小菜鸟,来负责押送惊动全省乃至全国的走私案女头目。
原来是有人要灭付玉华的口吗?为了不让人怀疑,还特别安排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小喽啰来陪葬……
我以为自己就这么死去了,可是睁眼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个身份。下野军阀和姨太太生的女儿陆依萍,只是因为母女俩不讨这个军阀的喜欢,被双双赶出了大门,每月依靠那点可怜的生活费勉强度日。我又渐渐地知道,自己只有十五岁的年纪,倒是比前世整整小了七岁,也算是重走青春。
而这是个战乱频仍的年代,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她们虽然躲到了上海,但是路蘋宜学过历史,知道全面的战争会在五年后爆发。
无论如何,要学到一些本事是必须的。我把手头所有的课本都拿了出来反复温习,民国时期的高中课本和现代差别很大,好在不难,我很快地成为学校里的优等生。
我的母亲不知为何,对我有些淡漠,而是一天早出晚归,也难为她了,一个被抛弃的女人还带着个要上学的孩子,生活的重担可想而知。我的学费、生活费,不都是她一分一角挣出来的?那个父亲看都没来看过一次,哼哼,一个封建军阀,搜刮民脂民膏倒是手快,却连最基本的抚养义务也不尽,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恶棍。
母亲和我很少说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太忙了。
直到有一天,都是晚上,我和母亲皆已睡下,却听到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我揉着眼睛开门,见到的是一个两鬓染霜的中年男人,他带着哭音说:“八夫人,麻烦您快去看看,我们可云——”
母亲皱起了眉头,轻声道:“什么八夫人!”但还是很快交代我在家里注意安全,就跟着这个中年男人出了门去。下半夜,才见她一脸疲惫地回来,我给她泡了一杯热茶,问:“妈,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她一脸的嫌恶之色,“一群脑子有病的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母亲的脸色非常不好,我也不敢多问,还是趁还没天亮再补一会儿觉,再过几天就是毕业会考了。
会考的成绩很不错,这就意味着我能选择的好大学也会多一些。入学仪式上,我以女生代表的身份,登台做了发言。圣约翰大学原本是不招女生的,却因为一直没能走出由1929年大萧条所带来的困境,终于决定同意招收女生,好扩大生源,也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是想学医的,但这个时代最好的两所大学,协和医科大学远在北京,而同济大学并不招收女生,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一整篇发言说完,台下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这一届医学专业只招了20个,其中女生只有我一人。仪式结束,突然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叫住了我,“依萍,依萍。”
我回头,看见了叫我的女生。她脸庞圆润,五官柔美,看得出是个条件优渥的聪明女孩,只是那一声“依萍”让我发愣,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依萍,我是如萍啊,你忘了?你好几年都没到家里面来,爸爸派人去找过你,但是佩姨说你上学住校了,所以一直就没见着。”她微笑着问道:“你和佩姨还好吗?”
我点头道:“还行。”这位想来就是那位军阀和最宠爱的姨太太所生的大女儿,我又问:“他们都还好吗?”
如萍摇摇头,说:“唉,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尓豪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得罪了一位家里有背景的同学,结果被人写了一封匿名信到校务处,说他品行不端,学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尓豪开除了,爸爸让尓豪娶了可云,又让他去做事,尓豪还是想读书,和爸爸吵了一架——”
“你等等!这里有可云什么事?”
“依萍,你不知道吗?可云当年走的时候怀了孕,是尓豪的孩子。”天啊,我突然想起几年前的夜晚,母亲被那个中年男人叫走,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孩子?
“我的天啊,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如萍叹了口气,说:“都两年了,现在尓豪还是很难受,妈也不高兴,经常说可云的不是。”
换做是谁,寄予厚望的儿子和一个地位相当于丫鬟的女子弄出了小孩,还因此毁了学业,都是不会高兴的吧。
学业繁重,我时常想起母亲,但是她最近越发的忙碌了,除了把钱定期地打到我的账户里,基本上没什么叮咛我的话。我只能加倍地努力学习,如萍经常来找我,她念的是中文系,圣约翰没有女生宿舍,所有的女生都是走读,我买了辆自行车,要是有时间了,还会送她回家。
一次送她回家时,我遇到了那位军阀父亲,他一见我就非常严厉地哼了一声,道:“一天到处瞎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如萍在一边劝,说:“爸,今天依萍好容易过来,您少说两句吧。”
我拍拍如萍的肩膀,说:“快回家吧,我那边还有篇实验报告要写,就不去你们屋里了。”说罢看也不看军阀父亲一眼,马上骑上自行车跑了。只要留下来,免不了要发生争执,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可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当我看见校门口贴着的那张大字报时,整个人都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姓陆的,我只不过是不理你,你有必要这么践踏我吗?忤逆不孝,我是对你冷淡了点,可你也不是个好父亲!还有,乱搞男女关系,卖身求荣,这种没边的事,你说起来怎么就那么顺口!
我在宿舍里难受了一整天,如萍跑来安慰我,说:“这件事情爸爸也才是刚知道,他现在生气得很,说要来教训你,你一定要小心啊!”
如萍的提醒显然有点太迟了,当天下午,我就被堵在校门口的陆振华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人肿的像猪八戒他二姨。
母亲终于知道了这件事,她把我送到医院里上了药,然后说:“你自己别有多少心理负担,这事妈会帮你解决的。”
她的语气特别平静,可我却没来由地发起了抖,乖乖,这可是五月末啊。
学校经过调查,证明此事子虚乌有,不过我和陆家的关系也被摆到了桌面上。八卦是人类共有的爱好,连如萍都被牵连到,成了人们的谈资,她有点受不了,申请了休学,而我这个第一当事人,却还在人们的眼神和流言中,死皮赖脸地呆在大学里。
时间冲淡了一切,然而这时,一个消息却把我彻底惊呆了。
陆家大宅连同财物,被火焚殆尽,好在当时是白天,所有的人都及时地逃了出来,没有死伤,就是吓得不轻。
联想起母亲的那一抹冷厉,妈呀,不会是你干的吧?
这下如萍从休学变成了退学,因为她家里的境况已经不能支付圣约翰的昂贵学费了。我不由得叹息了几声,她人不坏,却要被家人连累到,连大学也上不成。
期末考试后,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说我们要搬家,到新修好的莫里斯公寓402室。我自然高兴,以前的房子啥都没,现在好歹能有自来水无线电,有点现代气息了。
如萍在八月份结了婚,嫁给了一个叫石磊的银行襄理,婚礼还算很隆重。我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冷眼看着陆家人,陆大老爷和他的姨太太气色都不怎么好,陆尓豪一脸阴沉沉地瞪着别人看,梦萍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最小的尔杰则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在餐桌上风卷残云。
假期结束前不久,我偶然回了趟旧宅,却原先的房东太太说,我刚来时住的那个小院,被陆家人租过去了,只是不比我和母亲的安静,他们这一家没有一天不是吵吵闹闹的。
陆振华用权势来作践他人,他的九姨太太王雪琴则用金钱来骄矜自傲,陆尓豪依靠父亲的宠爱来横行霸道,可是,如果这些都没有了,他们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呢?
时间像流水一样的过去了,时局也越发的紧张起来,终于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出了学校,问:“依萍,局势只怕是会越来越坏了,你打算怎么办?跟母亲一起出国吧,好歹有片安宁。”
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妈,我要留下来。”
也许是依然留着当年那个小菜鸟的热血,我还是希望能为国家做点什么的,没有钱,那我就出一份力吧。
母亲没多说什么,道:“那你一个人多保重,我会给你留下钱,让你读完大学的。”
“妈……这么多年,谢谢您!”
她闻言莞尔:“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呢?”
母亲为我在莫里斯公寓续了十年的租金,还留下了一笔十几万的巨款,足够我撑到战争以后,做完了这些,我亲自将她送上了去美国的轮渡。
她问我:“依萍,你真的不走吗?”
我笑着回了她一句:“去留肝胆两昆仑。”
玉华
再次醒来,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当年那个热播剧《情深深雨蒙蒙》里的傅文佩,更让我惊奇的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女警,居然成了我的“女儿”陆依萍。
借着对中国20世纪金融经济史的熟悉,我从街头投机开始,一路积累财富,最后也攒起了千八百万的家当。依萍倒也很争气,不用我督促,学习成绩是很好的,将来应该能考上个好大学。
李副官来找我,他的女儿可云生的那个孩子发起了高烧,又被她抱着到处跑,吹了一夜的凉风,病情已经加重了,没两天就断了气。我建议他去找陆振华,毕竟是多年的战友,他却拒绝了,说他不屑于接受陆尓豪的歉意。我又劝他,那有个陆家做依靠,总好过找我来呀,我也只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罢了,帮不上多少忙。
李副官听到我这话,当时就来了句,正德知道八夫人也不容易,正德会努力赚钱还给夫人的,正德来生做牛做马……
歉意?哈哈,陆尓豪这个纨绔儿会有歉意?他早把你们忘了!至于你,哪次不是缺钱了才想到找我,一旦要不到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见劝说没用,只能独自回家,小傻冒没睡,一直在等我回家,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随便搪塞了过去。
李可云的精神病发作,打破了一个过路人的头,我劝说他们把可云送去看医生,两口子却又舍不得,还说我不懂他们的痛,接着又问我要钱,我说没有,李副官終于翻脸了,说什么八夫人仁慈善良,怎么能看他们受苦。
我彻底无语,好吧,那我就帮你们一把,我给陆尔豪大学的校务处写了封匿名信,说到了这件事,校务处的人在秘密调查了这件事后,为学校名声考虑劝退了陆尔豪,只是当时他因为追求一个女生与一位同学产生了矛盾,就认为是这个同学干的,两人打了一架,得,原本的退学改成了开除。
陆振华逼他的儿子娶了可云,还让依萍参加婚礼,我事先交代了她高中学校的舍监,把请帖给扔了,她都快考大学了,怎么能为这事分心?依萍考上了圣约翰大学的医学院,我没想到的是,那个陆如萍也考上了圣约翰的国文系,而且还让依萍去了她家。
依萍不算傻,可也不够聪明,她知道躲着陆振华,却没有想到陆家人并没有因此而放过她,一个大字报,做的比我狠毒无数倍。依萍以为是陆振华干的,其实我知道是王雪琴,她见不得依萍比自己的儿女好,也害怕依萍会抢走陆振华的注意,就用了这个杀招。当被打的猪头一般的依萍来找我时,我决定要收拾这些人了。
我找了个专门做拆白党的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以做佣人为名潜入陆家,趁机放了一把火。火放在白天,所有人都逃了出来,但钱却只抢出了一点点。没有钱的他们只好住到了另一个地方,巧的很,那地方正是我当年刚来时住的小院,不过住的不怎么消停就是了,每天又哭又吼,陆如萍很快就嫁了人,总算能过上清静日子。
我带着一大笔财产远走海外,依萍没有跟着我,而是留在了国内,于是我给她布置好了一切,毕竟为国家出力也是件不错的事。
再见到依萍也是十多年后了,我也听说了不少她和陆家人的事情。陆家最小的女儿梦萍,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居然认识了上海滩一个有名的周太太,这个周太太,实则是一个富商的外室,靠着手底下姑娘做拆白党的事,陆梦萍以此周旋在那些有钱人中间,最后也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交际花,还认识了个干爹,给依萍定了个资助抗日的罪名,把她抓到了牢里,关了三个多月,好在依萍做事严密,没让人抓到把柄,这才给放了出来。也正是在坐牢的时候,她认识了她的丈夫,一个重庆政府派来的锄奸团领导者。依萍出狱后,借着自己医生的身份帮了锄奸团不少忙,不过因为形势紧张,两人在抗战胜利后才正式结婚。而成为上海负责人之一的依萍丈夫也用汉奸的罪名,把梦萍在牢里关了三个多月,算是扯平她害依萍坐牢的事。
陆振华打从火灾的时候,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哪里管的了儿女?可云病恢复的差不多,在他死后,改嫁给了别家,陆尔豪自然是巴不得,他又变成了单身贵族,只是这次碰到的不像李可云那么好欺负,在他又弄大了一个女孩的肚子以后,那家人差点没把陆尔豪打死,最后还是逼着他娶了自家女儿,只是这个女孩脾气不好,三天两头就要闹一场,比发病时的李可云还疯,陆尔豪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人也迅速的老了。家里要不是如萍时常去照应,怕是离散不远也。至于王雪琴,见家里没钱陆振华又病倒,早就带着他那宝贝儿子尔杰不知跑哪去了。
之后么……依萍跟随自己的丈夫去了台湾,听说还有了四个孩子,小日子过得挺美满,而我则一直是一个人住在纽约,做我的投机商,时不时地拿出点钱来捐助慈善事业,感觉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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