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話:秉燭終章

作者:吐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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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秉烛终章 301



      「……归如这地方,有个传说不是吗?」

      秉烛深吸了口气,露出笑容。

      「只要聚集六个人,每个人拿着蜡烛,轮流说一个故事,讲完就把蜡烛吹熄,等到最后一根蜡烛吹熄,故事的内容就会成真,对吗?」

      颙衍愣了一下,他似乎明白秉烛的意思,不自在地别过头。

      「就跟你说那是久染那家伙道听涂说的,而且他是说鬼故事吧?何况要是真这么神的话,我就讲全世界美少年都不会老的故事了。」

      竟陵看了颙衍一眼,意有所指。颙衍便叹了口气,用手抚了抚额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所以说我最讨厌这种场面了。」

      「我……想试着当老师。」

      竟陵看着秉烛,率先开口了,颙衍意外地望了他一眼。

      「如果可以离开归如的话,我想教人剑术、武术或是易术什么的都可以。」

      竟陵捧着手里的蜡烛,彷佛特意在和什么人说话,「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修行百年的妖神,自视甚高,看不起人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来到土地庙,遇见这许多事情之后……我才知道我并如想象中强大,不是指有形的,是这个地方。」

      竟陵比了比自己的心口,烛光照着那双凤眼熠熠生光,让颙衍一时看得怔了。

      「我发觉自己竟是如此脆弱,简直不堪一击……连让我喜欢的人喜欢上我都做不到。唔,不该说『不喜欢』,而是『不够喜欢』吧?我甚至连让他为了我留在这世上的能耐都没有,对他而言,我始终是个即使放生也不可惜的宠物鸟。」

      颙衍直起身来,似乎急于说些什么。但竟陵完全不理会他。

      「既然如此,我就如他所愿,我想离开那个人,离开归如一阵子。不是永远,但我想试着和人建立关系……我想认识更多的人,看见更广的世界。我想变得更坚强,想成为像尚大哥那样,能让另一个人不顾一切、追随一生的存在。」

      竟陵捧起手上的蜡烛,深吸了口气,秉烛看见这只鸟妖眼楮里隐约有着血丝,但竟陵克制住了。

      「还有,和你交手很愉快,如果因果律那边可以请假的话,欢迎随时回来找我切磋,小子。」

      竟陵说着,便吹熄自己手里的蜡烛,洞窟里顿时暗了几分。秉烛看向尚融,尚融沉默地跨坐在椅上,低垂下前身,像尊雕像一般衰老而沉寂。

      「我……对不起忌离。」

      颙衍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但这只高大的神兽沉默了很久,竟缓缓出声。

      「我伤了他的心,却对此一无所觉。我以为自己把他当替代品,也以为……离对我也是如此,我以为他不曾将我放在第一位,所以我也……心安理得地如此待他。」

      「但是我……想错了。我一直没查觉到离的想法,不,我应该知道的,只是一直没好好地正视这件事,小衍说的没错,我是个笨蛋,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总是没有查觉最重要的事,即使那些事就在我眼前发生。」

      尚融用双手抚着脸。

      「我想向离道歉。或许得花很多时间,也或许得花很多精力……他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接受我,但我现在明白了。」

      「离他……对我而言,是重要的人,我无法丢下他不管。」

      颙衍听着尚融的话,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颤,竟像再一次跳动起来似的,有什么东西撞击着他的太阳穴,彷佛想突破他的身体大叫大嚷,但随即又像断电一般倏地退了回去。胸口的地方酥成一片,像被大火烧过一般,既痛且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心中一惊,知道这不是属于他的情绪,刚要试着唤醒体内另一个人,尚融却已吹熄了手上的蜡烛,一次两根。

      洞里越发漆黑,黑暗中秉烛那双精亮的眸子望向自己,颙衍心绪乱成一团,他压抑着内心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双手颤抖,连『不是说好讲鬼故事吗现在是真心话大告白时间吗?』之类的吐嘈都说不出口。

      「……我想在这具□□里,再待一阵子。」

      颙衍按着胸口,好半晌才有办法开口。那股麻痛感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尚融和竟陵都意外地望向他,但颙衍似乎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别过头。

      「我放不下颙寿,他常会做出令人意外之举。这具身体是他给我的,我也无意占有,但前题是他能好好地使用这个身体,做他想做的事。他现在太不稳定,我没办法放心把这具身体留给他。」

      他对着尚融,彷佛急于解释什么。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一直赖着不走。死不了这件事我比你还困扰,我只是放心不下颙寿……他看起来有点不大对劲。」

      「小衍……」尚融似乎想说些什么,他从椅子上微站起身,作势想碰触颙衍,但还没有所动作,异变便迭起。

      只见秉烛怀里抱着的那个义体,竟忽然冒出黑色的烟雾,颙寿的义体竟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剖开一样,从心口气海的地方开始,像龟裂一样逐次泛起裂痕。

      于此同时颙寿的义体竟开始泛起白光,竟陵和颙衍都同时感受到了,气海的地方有什么要破体而出,舍弃这个身体离去。

      「是壁丹……!」

      颙衍立时从椅上跳起,他咬住牙,只觉胸口属于颙寿的精守也骚动着,竟似与义体里残存的精守产生共鸣。竟陵也神色一紧,本能便护到颙衍身边。

      「他想毁了那具义体里的精守,这样他就能够脱出这具身体,在逃躲到另一具身体里去!快点阻止他!」

      颙衍大叫着,秉烛也明白过来,右手贴往义体额头,似乎想再一次平复壁丹的意识,但义体却蓦地一震,像用尽最后气力似的,将秉烛和正扑向义体的颙衍都震了开去。

      只见龟裂的部分从胸膛扩大到四肢,黑气也从心口漫延到头脸,义体本就是靠着颙寿残存的精守支撑,否则离了甘露池,就只是具死了十七年的普通尸体罢了。

      眼看义体即将形灭,颙衍却感觉精守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太阳穴的地方微微一麻,这种感觉他之前也经历过,他知道颙寿打算抢过身体的主导权。手中的蜡烛落到地上灭了,洞窟里变得更加漆黑。

      「小衍!」他听见尚融叫他的声音,但他却无法抗拒来自体内的制衡。

      但意识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就此沉没。颙衍眼前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他看见他的父亲、他的本体,那个牵系着他一生的男人,竟忽然出现在他身侧,与他的身影重迭。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彷佛他所处的空间既是现实,又不是现实。

      颙衍很快发现,即使颙寿出现,他的意识却没有被压抑,但他竟已感受不到任何关于颙寿的想法与记忆。自两人的意识融合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心中一跳,在察觉之前就已向颙寿伸出手,「颙寿……?」

      但颙寿没有响应他,那个意识体一般的事物,竟逸脱他的身体,往颙寿那具即将崩毁的义体移动过去,抢在义体形灭之前,蓦地窜入义体的胸口。那瞬间颙寿的尸体竟泛起精光,肌骨生长、血肉流淌,整具义体顿时宛如新生。

      义体睁开眼来,秉烛停下动作,和颙衍一起看着属于颙寿的身体捏住胸口,从地上直起身来。他神色痛苦,伏着地板不住呛咳。

      「颙寿!」发话的是尚融,他看颙寿的义体忽而正常,忽而又龟裂发黑,似乎也在勉力控制体内精守的破灭。果然颙寿艰难地开口。

      「我现在用自己的魂魄意识,和那个家伙的意识融合在一块,避免他毁灭我的精守,藉以保存这具肉身。」

      他说着,又是一捏胸口,彷佛忍受什么极大痛苦似的,剧烈地喘着息。

      颙衍走近颙寿的身体,符箓已拿在手里,他知道这种附身在形灭□□上的感受,就像是把自己硬嵌进腐烂多时的容器里,不单会重新经历一遍死亡瞬间的痛苦,还要忍受那种身体零件坏光光的感觉。

      「要把这家伙回送给天律,就只能趁现在了……住持大人。」

      颙寿喘着息,尚融一步踏前,似乎想要碰触他的身体,但颙寿立时提高声量。

      「不要碰我!现在这个缺口千方百计想离开这里,要是连结到我的精守,难保他不会趁机移转过去取代你。」

      颙寿的警告让尚融顿时停下脚步,看向颙寿的表情全是惊慌失措。但颙衍却嗫破指尖,在自己的掌心画了个符,竟陵在后面看得分明,那是用来连结两人之间精守的结符。

      「颙寿!让我来,我们两个人的精守系出同源,你的魂魄能够过去,我没有理由不能。由我来牵制住那个混账,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衍……」

      竟陵一直守在颙衍身后,此时表情变得严肃。只见颙寿一按胸口,气海的地方出现像是突疣一般的起伏,看来能支撑的时间不久。竟陵深吸口气,终于还是出声了。

      「衍,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嗓音隐忍,但眼神却坚定。颙衍始终没有回头看他,「嗯,这么做比较好。」

      竟陵望着他的背脊,手中握紧染满死者鲜血的梧桐木剑。

      「即使我叫你留下来,你也不会改变心意吗?」

      竟陵的声音终于有些颤抖。他极力克制,但无济于事,只觉眼前的视界逐渐模糊。

      许多年前,竟陵记得自己依稀也是如此,手持长剑,站在无数的尸骸间,为了无法挽回的过去和未来,还有那个永远无法再回头看自己的人,任由自己堕落到深渊。

      但颙衍还没有回答,颙寿的尸身泛起黑气,皮肤像是要被撑裂一样,到处都出现诡异的裂痕。颙寿忍不住惨吟一声,他一手掩着胸口,一手捏诀,封住了自己几处关元大阙,就像当时对待壁丹一样。

      颙衍知道时间不多,他转头望向同样神色严肃的秉烛。

      「我一把魂魄换过去,你就把壁丹送走!听见了吗?秉烛?」

      他看秉烛眼神犹豫,顿了一下,又说:「不要婆婆妈妈的,赶快动手!你是为了要重新选择一次,所以才来到我身边的,不是吗……女娲?」

      他说着,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微一咬牙,伸手触向颙寿的掌心。

      然而颙寿却忽然回过身,避开了颙衍的手。

      「颙寿?」

      颙衍一怔,颙寿依然喘着息,他闭着双目,似乎在试着稳定这具濒临崩毁的身体。颙衍看他缓缓张开眼,先是看了尚融一眼,但最后目光很快定在他身上。

      「小衍。」

      他唤了颙衍一声。先前两人一心同体,颙寿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意志,连带所有的执念,都透过共通的记忆流进了他的脑海。

      虽说对颙寿的所做所为,颙衍不能说每个都能完全认同。然而经过这段时日,颙衍实在无法对颙寿这个人产生恶感。即便他是把自己制造出来,某些方面也是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

      但包括抛弃时守这件事在内,包括那个人为什么,在他被壁丹取代的时候,选择在最后一刻保护了他的身体,颙衍对这人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同理感。颙寿总说他们大不相同,但其实颙衍感觉得出来,他们本质的部分有一块极其相似。

      「……我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

      颙寿平静地说道,气海的地方又是阵突疣,颙寿忙咬住牙关。

      「我的阳寿,在十七年前就该尽了,只是我太不甘心,想至少做点挣扎。但现在无所谓了,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尽了。」

      颙衍瞠大眼睛,随即脸色一沉。「……别开玩笑了。」

      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住般,掩不住焦燥地抓起头发。

      「你费尽心思制造了我出来、把我从我妈身边带走,把我的人生搞得一榻胡涂,花了这么多功夫,违反了一堆天条,搞到大寺都要追杀你……绕了这一大圈,就是为了要活下来,和这家伙在一起不是吗?!」

      「结果你现在才不过复活个两三天?就随随便便想去死?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颙寿,你比我那班死小孩还要任性。」

      颙寿没有响应他,只是略有深意地和身旁的尚融对望一眼。颙衍心里焦燥,他指着尚融的鼻子。

      「你以为把我留下来,就是为了我好吗?别傻了,上一次你把我留下来,结果这家伙就这样痛苦了十七年,看着我想着你,你知道在旁边看的人有多难受吗?要我再重复一次那种生活,门都没有,你要是敢再做一次相同的事,我绝不会原谅你。」

      「听到了吗?颙寿?快把手给我,颙寿……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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