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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终章 294
他感觉自己终于触及了地面,一切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将他彻底淹没。
***
秉烛怔怔地站在那里。投影机还在持续运转着,发出微弱的机械音,强光照射着他的脸,在五官上投射出阴影。
他发现所有人都在那里,颙寿、尚融、忌离、竟陵,还有远处的神农,而投影在屏幕上的影片已然终结,屏幕后方里再次流泻出芬妮欢快的嗓音。
『嗨,影片播映完毕了,大家观影愉快吗?刚刚的影片拍得还不错吧?』
『那么现在我们要出问题啰,仔细听好,两位看到神龛下有个打洞的箱子吗?』
『没错,这就是通往最终关卡的蜡烛放置处!箱子有密码锁,而密码就是……颙衍老师的生日!什么?跟刚刚的鬼片根本没关系?啧啧,太天真啦,我一次也没说过有关啊~不好意思啦,让两位白白被吓了,但一起看鬼片,两位的感情应该增加不少吧?』
『那么,就请两位一起打开箱子,取得最后的蜡烛,往最终关卡迈进吧!……』
龙王庙里鸦雀无声,秉烛看颙寿和尚融的表情也是一片怔然,知道刚才那整个如同影片般的过程,不只他和神农,所以人都彷佛戏院里的观众,跟着经历了一遍。
屏幕上还投射着影片的残像,却和刚才秉烛看见的过程完全不同,而是像是校园怪谭之类的影片,应该是芬妮拍摄的。显然刚才秉烛经历的那一幕,并非试胆大会原本的节目内容,而是什么人刻意让他们看见的。
秉烛发现自己眼角潮湿,原来不知何时他竟落了泪。他用指尖拭去那些泪光,看见颙寿跌跌撞撞地往前,望向龙王庙空无一物的墙面。
「跑了……」颙寿喃喃说道,秉烛知道他指的是壁丹。
但颙寿似乎暂时没有追踪壁丹的意思,他像是失去的底气一般。在龙涎庙里跪坐下来,后方的尚融见状似乎想去搀扶他,但忌离还躺在他膝上,因此尚融最终没有动作。
倒是竟陵走上前,伸手扶住颙寿的肩。
「刚刚那个……刚刚那些像影片一样的东西,是真的吗?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竟陵是与那些事情最没有关碍的人,即使如此也是满脸震惊。颙寿脸上满是茫然,和庙外的尚融对望了一眼,尚融的表情也同样五味杂陈。
「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
尚融眼神困惑,似乎也在整理脑内的思绪。
「是女娲?原本的大长老?但我对那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大寺的住持,不是一直都是神农吗?」
颙寿的唇色苍白,秉烛想起在最后一刻,这个人挺身保护了自己的儿子,保护了颙衍。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秉烛能明白尚融的心情,一直以来,就连刚来归如土地庙不久的秉烛都知道,尚融始终认为有敌人杀害了颙寿。
也因此这种复仇的情绪笼罩了他,也始终弥漫在归如土地庙的空气中。
但如今他们都知道,颙寿的死非但不是外人所为,某些方面还是福德正神咎由自取。尚融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戳了个洞,充满了不知道该向谁宣泄的茫然。
「那个人……真的是小衍?我是说,原本的小衍?」
尚融又问道。龙王庙外的雨势渐小,天空露出脸来,细雨打在颙寿苍白的面容上。颙寿一句话也没有说,打从看完整个过程开始,秉烛觉得他好像被抽干了魂魄一样,只是怔怔望着壁丹曾经存在的那面墙。
秉烛忽然想起了神农。神农不知何时已踱到龙王庙外,他侧靠着几乎半倾颓的柱子,望着地上即将熄灭的烛光。
秉烛抬起头来,刚好和那个男人猎帽下的眼睛四目交投。
「神农……长老。」
秉烛忽然不知道该作何称呼。他虽然想起了一切,但对秉烛而言,那段记忆那仍像是另一段遥远的过去一样,虽然是属于他的,他却有种疏离感。
但对神农而言,这个人从女娲失踪开始,一路追踪着她,最终却只在土地庙前看见濒死的少女,在还没有搞清楚所有事情的状况下,又被托付了重要的任务,养育了女娲的元婴。而元婴还因为意识交杂的关系,和刚复活的颙寿出现相同状况。
「呃,所以说……我昏迷了十六年吗?」
秉烛眨了眨眼,颙寿意识不清只持续了月余,这不得不归功于颙寿的执念。秉烛看着始终凝视着他的神农,忽然理解到为何每次见到神农的脸,都会有种深远的歉疚感。
「你虽然没有清醒,但身体却持续在成长,生理需求也没有中断。」
神农抿了下唇,秉烛从这简短的几句解释里,窥见千言万语。
「我本来担心妳再不清醒,福德正神的阳寿有限,怕是没能跟他再见面,但你却选在今年夏天忽然醒了,情况紧急,我只能选择以戴罪服役的方式,才能在不让大寺其他人起疑的状况下,把你送到归如福德正神身边。」
「对、对不起。」
秉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歉。神农望了他一眼,忽然把猎帽拉低下来,遮住那张脸容。
「另外,我不知道你为何以男性的外形重生。你在形成元婴时自己选择了性别,我无能为力。」
秉烛还想说些什么。但神农已然背过身去,彷佛不想与秉烛再多接触。
「那个『东西』,往山洞的地方去了。」
神农淡淡说道,「刚才那些过往,应该是那个东西刻意让所有人看的,好吸引我们的注意,从这里脱逃。他还带着那个人类女子。」
秉烛「啊」地一声,他一直没注意到桃惜。她本来昏迷在神坛前,但此时神坛前空无一物,只有方才洒进来的雨水。
颙寿缓缓站起了身。秉烛看他脸容依然苍白,但那双与颙衍相仿的眼楮间,却多了某种秉烛无从解读的东西。
「我们追上去。」
他回头对着尚融说,见尚融仍旧托着忌离的头颈,微微一怔,又改口。
「我得追上去……他会窃取我的尸身,以这种形式出现在我面前,肯定另有目的。我……我有义务要弄清楚这些事情。」
他转头望向神农和秉烛。
「二师傅,你能协助我们吗?还有……大长老。」
他对着秉烛说,竟换了称呼,秉烛还未及发言,神农已代他淡淡开口。
「你想要怎么做,天然神格者?如果是和十七年前相同的作法,即使将他杀死,或驱逐出你的义体,他仍然会寻找下一个牺牲者,一切仍然没有改变。」
颙寿没有回答,只是用面具下的眼凝望观音山顶的方向。这时尚融在身后说道:「颙寿,我和你一道去,我会协助你……」
但颙寿很快打断他的话,「你留在这里,阿融。」
尚融一怔,但颙寿不等他再多说,又说:「忌离需要你。他现在重伤,不能没人在旁边,那个妖鬼的事,我会自己处理。」
尚融显得有些错愕。秉烛想起十七年前,这对恋人就是因为一度分离,就被硬生生拆分了十七年。如果他是尚融,恐怕也不会重蹈覆辙。
果然尚融有几分犹豫,他看了眼怀中的忌离,又抬头看着颙寿。
「但是颙寿……」
「请把少主交给本将军。」
龙涎池旁传来人声,打断了尚融的话。秉烛等人都吃了一惊,黑暗里缓缓步出一人,竟陵和秉烛都戒备起来。只见那人留着金色的长发,上身赤裸,脖子上还系着围裙,下半身却只简单穿了件裤子,张扬着宛如希腊雕像的胸肌走近烛光照射的范围。
「椒爪老师……?」秉烛叫出来人的身分。
来人正是椒爪,只见他神色严肃。秉烛看他在忌离身边蹲了下来,先张望了一下周围,目光定在那间倾颓的龙王庙上。
「这个池子……应该是三百多年前,我随西海主人征战时,主人路过归如,在这地方睡了个午觉留下的。没想到归如的人竟为它建了个庙,这池子也留到现在。」
「睡了个午觉?向敖吗?」
竟陵意外地问。由于气氛不对,竟陵也不好意思问什么「所以这个池子真的是忌离他哥的口水吗?」之类的问题。椒爪也没多解释的意思,他伸出指尖,似乎想触碰忌离的胸口,尚融吃了一惊,他对椒爪的忽然现身也感惊讶,很快护住忌离。
「你想做什么……?」
他近乎凶狠地问道,椒爪也没有发怒,秉烛见他表情隐忍着沉痛,语气却平静。
「少主的重伤,只有回到西海才有办法救治。我们水族虽然有保护□□的机制,但少主心脉既损,没有西海主人的照顾,少主也好不了。」
椒爪没有和尚融对视,他看着忌离被水膜包裹的心口,微微咬住唇。
「把少主交给本将军吧。你们放心,即使牺牲我这条命,我也会平安把少主送回西海,这点你们可以信任我。」
尚融的表情看来有点茫然。「你要把离送回西海,那……什么时候再送回来?」
椒爪总算看了尚融一眼。
「少主他,本是我们水族的第一继承人。」
椒爪的语气带着压抑。
「西海主人对少主也疼爱有加,少主也资质极高,主人对少主寄予厚望。若非我的疏忽,让少主被人类捕获,又被人类惑乱了心智,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少主本属于西海。西海龙宫才是少主真正的家,也是少主该回去的地方。」
椒爪用手绕过忌离的后颈,似乎要接手抱过这只濒死的云螭。尚融一阵心慌,连他也不明白这种心慌感从何而来。
「等一下,那戴罪服役……我是说,离被视为大寺的罪犯,应该不能离开土地庙,难道不是吗?」
椒爪将忌离的身躯抱进怀里,但尚融仍旧没有松手。
「我想大寺那帮人类混账应该也没有意见,应该说,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否则我杀伤管理人,逃出观音庙,莲印应该早就发动了才是,但那群人类到现在仍然没有动作。」
椒爪嗓音平静,但秉烛听得出,那之中压抑着仇恨的怒火。
他明白椒爪的意思,忌离的伤势不是一朝半夕可以痊愈,若是大寺杀死忌离,那么西海反而有理由举兵反抗大寺。但多了个重伤待治的继承人,至少那个爱弟成痴的现任龙王,应该暂时没有心思再想任何把弟弟救活以外的事。
椒爪把忌离抱进怀里,他运行精守,用颙寿一度看过的水膜护住忌离的全身。尚融一直没有动作,此时却忽然出声。
「……等一下。」
他伸手拉住忌离冰冷的手。椒爪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凉。
「做什么?少主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搁,你应该也没有这么难跟他分别才是,你的情人已经回来了不是吗?兽族的前王子。」
椒爪强调了「前」这个字,在归如待了这些时日,椒爪对归如土地庙的事情已了解不少,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戴着面具的颙寿。
尚融却没有回嘴,只是看着忌离那张脸,长发遮住了忌离半边面容,一路流泻到纹着龙纹的背脊上。秉烛看尚融站起身来,走到被椒爪打横抱着的忌离身前,犹豫半晌,竟是俯下身来,吻住了忌离冰凉的唇。
椒爪似乎也有点意外,但他终究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看着彷佛在吻醒睡美人一般,吻得极其温柔的尚融。
秉烛看颙寿始终站在两人身后,面具下完全看不出表情。
尚融一吻既毕,视线依然没有移离忌离的脸。雨仍旧断断续续地下,尚融伸出仅存的大掌,抚过忌离的额发,半晌执起忌离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
椒爪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忌离的掌心隐约有血字,但已被雨水模糊,尚融便嗫破指尖,先用指腹将原先的字迹抹去,然后用自己指尖写了些什么。
椒爪低头一看,尚融写的是个数字的「1」,但他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尚融重新阖拢忌离的掌心,终于松开了云螭的手。
「你去吧,离就……交给你们了。务必让他好好活下去。」他嗓音微哑。
他说着退开两步,秉烛看颙寿始终站在这两人身后,尚融写下那个字时,颙寿显然也看在眼里,他看颙寿微微震了下身躯。但椒爪显然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重新加固了忌离身上的水膜,对着尚融点点头。
「那么,本将军这就去了。后会有期,福德正神庙的各位。」
他说着,秉烛看他身子一矮,竟化作一只有着手爪的大鱼,忌离就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爪里。
那只鱼尾鳍一摆,朝空中游去,转眼便消失在云层里。
***
竟陵拿高手上的蜡烛,照着眼前宛如深不见底的山洞。
本来颙寿是打算立即追上带走桃惜的壁丹,但观音山已进入深夜,四下黑得怕人。芬妮她们原本设置的灯笼几乎全被刚才的狂风暴雨扑灭,山道上暗成一片。秉烛便提议从关卡的箱子里面拿蜡烛。
箱子设计了密码锁,秉烛想起影片里芬妮说的话,便在密码锁上输入了颙衍的生日。
他想起先前在时守庄前替颙衍过的那个生日,当时怎么也想不到,颙衍的「生日」竟有如此深远的意义。
不单是这个箱子的密码。那是一个不被允许的生命出生,而另一个命定的生命被消灭,从此扭曲了这个世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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